他瞪了瞪我,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冲夏侯蝉搭手行了个平礼寒暄道:“夏侯兄今日好雅兴。” “雪景难得,不忍辜负。”夏侯蝉从容回礼,不紧不慢的答道。他是一个面部表情很浅淡的人,但是一点儿不会让人觉得怠慢无礼,反而他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族世家培养出来的文雅风度。 伯贤他自己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自然是格外瞧得上夏侯蝉的,我只是跟他才打照面,也已经对他的魅力心折。 “糖豆儿,走了,不要在这里打扰夏侯公子的清静。” 伯贤招呼我离开。我蹭到夏侯身后,“就不。” 夏侯侧首看看我,又看看伯贤,“并未打扰,方才正与……” “唐,唐姑娘。”我嘴快的接话。 夏侯眼睛里带了笑,“与唐姑娘相谈甚欢,小侯爷不用担心。” 伯贤冲我道:“你忘了你出来是干嘛了?” “我不正是在帮棣棠争取吗?”我也急了,这伯贤是来捣乱的! 伯贤憋了一口气,上来就一把拽着我拖出亭子,走两步到湖边,低声道:“你疯了,陛下才下的旨意,这已经是皇家和王氏一族的婚事了,你还瞎张罗什么?不嫌乱的?” 我对手指,“那我觉得这人实在不错嘛,想留他在越国。怎么才可以把他留下啊?” 伯贤上下把我一打量,“就这么一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别的企图?” “我能有什么别的企图?”我坦然的摊开手任他审视。 “糖豆儿,跟你说,这夏侯家在齐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不是你随随便便可以插手的。人家的亲事,还要留着别人的君主来权衡做主呢,少管闲事。” “如果他本人愿意呢?”我不服气的说。 伯贤呵呵一笑,“行,你倒是能说动他,他自己愿意留下来,我便也无话可说。” 我要回到亭子里去,伯贤将我强行摆向另一边,“现在,先去找棣棠!” 我一边被伯贤推着往前走,一边扭过身子冲夏侯蝉拼命挥手告别。夏侯蝉站了起来,目光追随着我,平静柔和的眼眸中翻腾着不可解读的情绪,最后他也慢慢的向我摆了摆手。 雪开始变大,竹亭在苍凉的雪地里最终成为了一个遥远的点。 因为雪势过大,伯贤没有带棣棠和我出门,他请了厨子专门到倚兰阁给我们做炙乳豚。 伯贤是在口腹上极为挑剔的一人,也极为享受。他们府里的厨子如果和御厨比拼的话,我押三个橘子他家厨子胜。 冬日里围着炭盆看庖丁炙肉,一遍一遍的上蜂蜜和油盐。香气浓郁得闻着就口水直流。接着庖丁刀法绚丽的一片一片削得薄如雪片堆砌在琉璃碟上,由一个比一个漂亮的婢女捧到我们跟前。 “伯贤哥改日借借你府里的厨子,这乳豚鲜美之至,等我想吃了的时候便做来吃。”棣棠在美食当前终于来了点精神。 伯贤自己拿了一把银柄小匕首割着吃肉,动作风雅,神态慵懒,闻言疏狂的一笑,“棣棠,你光请厨子去有什么用?” “是这乳豚有些讲究吧?”我边吃边推测道。 伯贤神秘的笑了笑,“等你们吃完吧。” 我和棣棠三两下吃光了,婢女们上茶。 伯贤这才慢悠悠的说:“此豚乃人乳饮之,故而隽美异常。” 我抖着手指,“伯贤,你太太太骄奢淫逸了!拿人乳来喂猪?” 伯贤勾唇一笑,“糖豆儿只管好吃便是,想那么多做什么?” 棣棠拿着手绢按了按心口,“姐姐,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拿起一个橘子递给她,“来,吃个橘子压压惊。其实仔细想一想也没什么。这人乳和牛乳羊乳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伯贤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我就喜欢糖豆儿凡事想的开。” 我正经道:“不过下次有这种福气还请您自己享受就行了。” 伯贤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到回宫的时辰,蓝翎便自动出现。挺拔的身姿像剑一般插在雪地里廊檐下,肩头的蓝色披风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珠儿。 “阿翎,你怎么不进屋子里来?” 蓝翎看着远处,闻声回头看我,“方才看见了一个步法精妙深藏不露的黑衣侍卫,本想一探究竟,殿下便出来了。” 伯贤大笑宽慰道:“照这个形容,许是夏侯兄的贴身护卫玄英。蓝都尉观察入微。” “夏侯?是齐国夏侯公子?听闻他带使团来访,已在南都盘桓十数日。” “没错,他在我府上养病。” 蓝翎点了点头,“我看他这侍卫身手不凡,是个高手。” 我插话,“他是大家公子,有一两个这样的高手在身边很正常。我们走吧,天快黑了。” 伯贤照例送我们到门口,直到蓝翎向他说明了有多少人在暗中保护我们伯贤才没有动他的麒麟卫。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我悄悄的在墙角抓了一把雪在手中团成一个球,在马车驶动的时候啪的丢到伯贤身上。 伯贤在雪地里抖了抖衣裳下摆的雪渣,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冲着我做口型:“糖豆儿,你等着。” 棣棠在车厢内看着我,神情有些特别。 “怎么了?”我摸摸脸。 棣棠摇头,“没什么。姐姐这样开心,真好。” 我有些愧疚,“那个,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自己还玩得这么起劲有点过分……” 棣棠笑着摇头,“不是,我看着姐姐的身体都恢复了,又能闹能笑了,真好。” 我看着棣棠眼里起了朦朦胧胧的水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乖,摸摸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挺一挺就过去了。等到时过境迁了,等到你儿孙满堂,再来看看今天的自己,一定会好笑羞赧得觉得不值一提。嗯?” 棣棠靠在我的肩头,泪水吧啦吧啦一串砸到我的衣裳上。“嗯!姐姐,你说王氏子孙名字都取遍了,以后我该怎么拿主意呢?” “这个你也担心的有点太早了吧……” 回到凤鸣宫,菩提掐好了时间点正在摆膳。 我挥手道:“不吃啦,下午在伯贤府里吃了炙乳豚,现在还是饱的。” 菩提道:“冬日夜长,殿下少用些粥也好。现在不饿,半夜又要嚷着睡不着觉了。也叫跟着的人受累。” 我翻白眼,“菩提,重点是最后一句我没听错吧?” 菩提也坦白的说:“是呀,殿下真是体恤下人呢。” 我便老实的坐在膳桌旁用些粥菜。 “菩提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在侯府遇到了个人……怎么说呢,是一见如故?还是说,总之他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殿下又看上了哪家公子?不对,小侯爷府上的不是住着夏侯公子吗?” 菩提的敏锐真的不是一般的可怕。很多琐碎的东西都能在她想要使用的时候一下子联系起来。 “是夏侯公子没错……我可没说我看上他了呀。” “在殿下眼中,男子不就两类么?”菩提竖起两根手指,“您看得上的,您看不上的。” “注意措辞!我看的上的是没错,但不一定是我看上了的或是看了想上的,这些都有本质的区别。我华夏语言博大精深,语序更是重中之重,稍不留神就会词不达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说不定就会造成误伤,懂否?” 我配以十分严肃认真的表情纠正教导菩提。 “殿下,还是吃粥吧。”菩提表情无力,干脆的斩断话题。 我低头呼啦啦喝了一大口。 “为什么不做腊八粥?” “腊八已经过了,殿下。” “可是我想喝腊八粥,记得要放腊肉的那种。”我谆谆嘱咐。 “是,是,明日便去吩咐厨房。” 心满意足,吃饱了身子也暖烘烘的,我伸了一个懒腰。 饭后的娱兴节目是看近日积攒的密报。 是的,虽然没了奏折,脱离了繁琐的日常,密报还是得看的。 这时候菩提也会主动把人带下去,她也并不留在左右,除非我唤她。宫殿便冷清了下来,能听到炭火哔哔剥剥的声响。火光将我的身影投在青莲金砖上,无限拉长,寂寥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