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做储君的冷硬心肠,我还眷恋这些我曾得到过的温暖。 蓝翎将我轻轻拥住,手掌慢慢的拍着我的后背。 小时候,我第一次在花园里碰到蛇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安慰我。 我到树上去捉小鸟摔下来折断了腿,他也是这样安慰我。 我在东山故意捉弄侍卫结果自己走丢了差点遇到野兽,他找到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安慰我。 蓝翎,总是这样安静无言,如山一般沉稳可靠。 是什么时候开始,蓝翎跟别的青龙卫不一样的呢 “哇,这个花还蛮好看的。” “长在悬崖峭壁上怎么摘啊?” “会摔死吧?” 我,伯贤,还有棣棠,三小只在东山的别墅附近玩耍。一道陡峭的山壁上,赫然盛开着一束蓝色铃铛的花朵。 那天我无心的一句话,但是回到房间睡醒,我的窗户边上多了一个瓶子,里面插着一束蓝色的铃铛。 我拿着花到处转,然后冲着空地叫道:“蓝翎?你出来!” 反正我也不知道他是隐身在何处,总之他听到我的声音便出现了。那时候,蓝翎个头也比我高不了多少,是个拘谨腼腆的小侍卫,已经以出色的武功成为青龙卫保护我的安全。 “谢谢你送我的花。”我舞动手中的花朵朝他甜甜的笑。 “殿下怎么知道是我?” “我不知道啊。我这么说了,你不刚回答了吗?”套话成功,我抱着花进屋了。 “我告诉你,下次不许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还要保护我呢。” “哦……” 所以啊,从一开始,蓝翎就被我吃的死死的。 “阿翎,你别走。我不许你走。”我拽住他的深蓝披风,耍赖一般不放。 蓝翎星眸中有浓浓的忧虑,“可是殿下……好,没有你的旨意,我哪里也去不了,你还怕我跑掉吗?” 我抹干净眼泪,抽抽噎噎的停了下来。 蓝翎陪我在洗剑池边坐下。 “阿翎,你说,属于一个人的快乐是不是有期限?为什么我以前可以那样无忧无虑呢?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 蓝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只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殿下都不要担心,我会陪在你身边。” 我盯着水面,眼里又起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胡说八道,是谁刚才硬是要走的?” 蓝翎笑了,“殿下明知,我那样做也只是为了……蓝翎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私心,殿下的安危就是我最大的私心。” “殿下还记得东山悬崖的蓝铃花吗?” “不记得了。” 蓝翎知道我是说谎,温雅笑道:“那时候你说,给这花取个名字,就叫蓝铃花。蓝铃,蓝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自己第一次感觉到幸福。” “一大早肉麻兮兮的。”我揉揉鼻尖不去看他。 “殿下开心,我看着你的笑也会不由自主的微笑。殿下难过,我便也会跟着难过。所以,殿下,你一定要幸福。然后记得,蓝翎在这里。就在你身后。” “知道了啦。我要去忙了,一堆奏折等着我呢。” 我起身,嘟囔着离开。 重华殿后厅,苏白墨已经老老实实的在批阅奏折了。 我进去后撸起袖子,强打精神,“哈,奏折们,放马过来!” 苏白墨专心致志的却被我打扰,不满的斜睨我一眼,忽然目光落在我手腕上,眉头一皱,“手怎么了?” 我一看,昨晚的红圈变成了少许淤青。 “哎呀,谁让我冰肌玉骨,肤白貌美,皮肤嫩得不小心碰到磕到就会青啦。”我揉一揉手腕嘻嘻笑道。 苏白墨这次却不那么好骗,过来拿过我的手仔细查看,“你这是被什么人用力拉拽才弄出来的痕迹。” “很闲是不是?”我凉凉的说。 苏白墨放开我,沉思半响后犹豫着说:“殿下有疑难,臣或可解。有些事您大可跟我商量,不必遮掩。” “谁知道你信不信得过啊。”我忍不住嘀咕。 苏白墨生气了,抱了一堆奏折躲得远远的去批改。 我因昨夜失眠,一看奏折就犯困,“我先困一会儿,就一小下。” “殿下上次也这么说,结果等臣批完了走了都没醒。” 我觉得苏白墨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愿你以后得一个悍妇,每日与你翻旧账碎碎念,看你今后不得安生清静。” 苏白墨悠悠道:“臣不打算娶妻,殿下不必盘算了。” 我瞪眼,“为什么?” 苏白墨淡淡的瞄我一眼,“臣未来有一个这样的君主,已经是大麻烦了,还是少给自己找事吧。” 完败! 得了,我还是继续批奏折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菩提过来摆膳,我远远的扫视了一眼饭桌,随口道:“怎么又做茄子肉鲞?苏白墨上次都没怎么吃,下次换掉改别的。” 菩提乖顺的应了。 “苏卿我们吃饭吧。”我眯着眼睛欢快的唤坐在远处的苏白墨。 他之前一直是奉行不与我同桌而食的,后来我跟他说这样太麻烦菩提他们摆桌了,撤来撤去的浪费人力。还比如多一张桌子就要多摆很多菜,吃不掉又浪费了云云。他勉强信了。 我在凤凰台的饮食一直以自带小厨房为主,重华殿这边是母上的膳食团队掌勺,口味上还是有一点偏差。 “菩提,这鱼的肉质虽然嫩,刺这么多怎么吃啊?”事情繁杂,状况百出,我情绪有点不好。 “啊,是我忘了给殿下除鱼刺了。” “不用了。不吃了。”我用手背将玉盘推到一旁,抬手挑别的菜吃。 苏白墨看我一眼,“殿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偏食可不好。” “打住。不许说教。” 我埋头吃,不睬他。 苏白墨挽袖拿过那盘鱼,低头专注的把鱼刺一根根拔掉,又检查了一遍,重新放到我面前。 我默默的看着不说话。曾经,也有一个人会这样,为我细心除去鱼刺。 菩提在一旁察言观色,屏气凝神,小心道:“殿下……” 我推桌起身,随着我的动作幅度,一碗汤里的汤汁都洒了出来。 “谁要你管。” 我扔下苏白墨走出殿外。 我脑子里装着太多太多的事了,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一碰就要炸了。 初春,桃花初绽,垂柳吐翠,天空蓝薄,本该是赛纸鸢的好时节。再过一段时日,琼花便要开了。 我站在高台之上,任微凉的风鼓起我宽大的衣袖,妃色大袖像夕照一般美丽。裙袂曳地,随着我一步一步往回走时滑过金砖发出窸窣的响动。 我走进去,苏白墨坐在原地没动。他居然没有跟着炸毛然后扬长而去。 我理了理裙摆坐在他对面,没事人似地端起碗来继续吃。 “殿下方才是不是冲臣发脾气了?” 没想到苏白墨没有要放过去的意思。 “我对你发发脾气不可以吗?现在我还能冲谁发脾气啊?”我理直气壮的。 苏白墨长舒了一口气,自我调节了一番后,冷静道:“菜要凉了。” “哦。” 午后,苏白墨的上司京兆尹陈未脚底着火的跑进宫来面见我。 “陈未你来干嘛呀,明日不该你上朝了吗?这么想念本宫?”我一手压着奏折,另一只手上还夹着一枝笔托着下巴揶揄的笑道。 “殿下,您最近老把苏少尹调走,臣那里人手不足,实在是捉襟见肘之困窘啊。” “捉襟见肘是这么用的吗?”我一脸求知的问向苏白墨。 他并不甚想回答我,而是欠身对陈未道:“属下这便回去。” “站住!”我伸手一拦,“还有敢跟本宫抢人的哈?” 陈未抹汗,“不是啊,殿下,臣只是来说能不能给臣多派几个援手,暂缓些时日而已。” 我欣慰点头,“嗯,陈大人替本宫分忧解难,甚好甚好,这样子好了,别的人员调动起来比较啰嗦,还需要吏部文书,本宫把临津阁学子慕昭指派给你随便用,还有,苏大人有没有觉得可以提拔上来顶一下你的缺的?” 苏白墨不假思索道:“一个慕昭足矣。” 陈未欢欢喜喜的去了。 “殿下早前青睐慕昭,这次还特旨他撰写华章,又让他辅助京兆尹,是有心要为他铺路了。” “反正他又不会挡你的路。” 苏白墨重新坐下,“臣于仕途并无野心。” 我笑道:“臣子野心勃勃自然不太好,太没野心了君上也便不知道如何激励或是掌控他了。” 苏白墨认真的端详我。 “怎么,有要反驳的?”我乐观着准备接受。 苏白墨慢慢摇头,“臣方才有一瞬从殿下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我勾唇一笑,“不是说了嘛,有朝一日,我们或许会变成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苏白墨沉思片刻,“殿下不会。” 我失笑,“啊?我自己都没把握,你就知道了?” 苏白墨静静凝视着我,“殿下心中无法割舍的人和事太多。或许有一日能有陛下的英明决断,却永远学不会君王的杀伐无情。” 我看着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