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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景朝承德十五年,京都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夜深人静,街道只余留打更人的脚步声和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伴着哈欠声,穿过每个巷子。    正临子时,天上的星星不知为何,一下子失去了光辉,大地上的灯火也瞬间熄灭,真正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定格,打更人定在原地,一手捂着嘴,一手提着锣,更远处守夜人夹着面条,那溅起的汤水也停留在空中。。。这时,万籁俱寂。    突然夜幕中一个光点出现,紧接着从这个点延伸出千万个点,正应了那句“银花火树不夜天”,霎时夜如白昼。只可惜这世间并无观赏者。这璀璨只一瞬,就被黑夜所吞噬,接着星光再次闪烁,时间开始流动。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敲着梆子走远,守夜人吸溜着面条边听着动静,人间,活了起来。    “啊!”泾阳候府东院卧房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惊动一众下人,正是候夫人蒲氏的声音。    那蒲氏乃是当朝元老,蒲玉松蒲大人的嫡长女,两年前嫁与当时还是国公府第三子的顾翼,十里红妆,让人艳羡。更难得的是成亲之后,公公就上了折子,乞老。皇上厚爱,念国公功劳甚大,又很识趣儿,虽取缔了国公府,却分封国公嫡出三子为候,君臣融融,成为美谈。    老国公人老,心却明,召来族中长老众人,将国公府一分为三,分了家,庶出二子则得了两分家产,出府单过。府上一片安详。    蒲氏作为三媳妇,既不用奉养公婆,又不用繁忙府上大小事务,一关院门,就是自己做主,日子别提多潇洒了。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新婚不出2个月,就诊出喜脉,一朝落地,得了个嫡长子,第二年年末,又得了消息,这回,怀了双胎,被府上当成宝贝一样供着。京城女子哪个不羡慕?哪个不嫉妒?这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啊!    所以,当房中响起惊叫,众仆齐动,惊醒了歇息在书房的顾翼。他立即起身,披了件外衣就直奔卧房。    只见卧房处灯火通明,一片混乱,空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夹杂着婴儿的哭声。顾翼皱着眉头,低声喝道“怎么回事!”边匆匆往房中疾走,蒲氏房中大丫环珍珠正指使着叫大夫,见到顾翼赶紧回话“回老爷,夫人梦中惊醒,就直唤小少爷的名字,奴婢抱了少爷来,见着少爷,夫人却哭了起来。”她跟在顾翼身后边走边说“夫人抱着少爷边哭边笑,还说着些什么,怕是魇着了”    这时顾翼已经迈进房门,入了内室。只见蒲氏披散着长发,形若癫狂的紧紧抱着还不满一岁的长子元康,孩子被惊醒后嚎啕大哭,以崔嬷嬷为首的一众下人想要夺回小少爷,却又怕伤到蒲氏,一时间僵在那里,束手无策。    顾翼挥手退了下人,慢慢靠近蒲氏“婉儿”,见蒲氏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冷静下来,他便又说“婉儿,你把元康抱的太紧了,他很难受,在哭呢”蒲氏呆呆的重复“元康,在哭?”她低下头看着幼小的儿子哭的通红的小脸,不由得松了松手,顾翼眼疾手快,一把抢回了儿子,塞给待在身后的崔嬷嬷。“带元康出去”崔嬷嬷欲言又止,看了看蒲氏,咬咬牙,抱着襁褓快速离去。屋子里只留下顾翼、蒲氏二人。    这头,蒲氏已经发了狂“你骗我!你骗我!元康,你还我的元康!”她扑上前厮打,顾翼顾忌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小幅度躲闪,不敢一走了之。突然,蒲氏又停住了,她喃喃道“我的元康呢?元康去哪啦?”她难过极了,泪水往下流淌。    “翼哥,”蒲氏好像又认出了眼前的人是顾翼,上前拉住他的衣袖,“翼哥,他们都骗我。。。”顾翼小心搂着蒲氏,她的身体仿佛没了支撑,软软的往地上倒去。顾翼顺着她的话问道,“谁骗了你?”抱着蒲氏向床榻走去。“好多人,有好多人!”蒲氏摇着头“牛国公,孙将军,哥哥舅舅,还有很多人。。。”    “对,还有顾瑜!”她猛地一激动,狰狞着脸“逆子!逆子!”顾翼一顿,他仔细打量着怀中的蒲氏,眼神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彩,“他们骗你什么了?”他不动声色的问着,脚步不停。    蒲氏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愣愣的回着“他们说,元康没了。。。”她泪流满面却不自知,“我的元康还那么年轻,那么出息,才刚及冠就是个小将军了,怎么可能没了呢!”  顾翼暗暗的吸了一口气,果然!蒲氏还在愤愤的咒骂着“我的元康对顾瑜多好啊,可那个逆子!那个白眼狼!他竟敢诅咒他大哥!”顾翼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掏出一个锦囊,覆在蒲氏口鼻,蒲氏立马就睡了过去。    顾翼站了许久,他以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床上的蒲氏,“元康是你的心头肉,元宝就不是你的亲身骨肉吗?”他轻声说道,更像是质问。    大夫进了门,房中诡异的氛围才被打破。    “老大”李明水进了门,也不外道,他与顾翼是发小,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此次是顾翼担忧蒲氏腹中双胎,特意请了他来坐镇。    顾翼回头,“看看你嫂子怎么了。”李明水上前,“我刚刚用了你给我的安神锦囊,不知道有没有影响?”顾翼担忧道,他这时才回想起来,后悔不已。    李明水诊过脉,“无事,锦囊孕妇幼儿皆宜,这时用正正好儿。”顾翼略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婉儿怎么样了?”李明水也不卖关子“嫂子惊吓过度,怒火攻心,不过腹中孩儿情况还好,”他拿出纸笔“趁还未醒来,先喂一碗安神茶,我再给开几幅安胎药,喝上两天就没事了”  李明水吹了吹墨迹,递给候在一旁的小药童,又开了药箱翻找,拿出一个药包递给顾翼,“呐,特制安神茶,用开水冲服即可。这是一天的量,每隔两个时辰喝一次,喝完为止,如果复发,就来找我”他掩嘴打了个哈欠。    顾翼接过药包,“谢了,兄弟!赶紧回去休息吧,叫丫头照着路,别摸黑走”李明水头也不回,挥挥手就告辞了。    一夜忙碌,也幸亏府上相距甚远,不曾扰到临边旁人休息,顾翼又压了消息,竟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这关了门过日子,总是自在点。    顾翼在卧室守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真巧啊!他想着,婉儿也回来了,那我的元宝,是不是也会。。。不!他摇了摇头,元宝还在他娘肚子里。顾翼的眼中充满了快乐,我的元宝啊,只要好好儿的,那就够了!不用记住那些糟心的事,这次,根本就不会再有了!我会牢牢的,守住我的元宝儿,守住我的孩子!    他柔和的看着蒲氏隆起的腹部,那里,有着他的小元宝,还有他素未谋面的女儿,微微。都要乖乖儿的,好好儿的长大呀!    也是在这一日子时,顾翼做了一个梦,和现实一样的梦,梦醒之后,他有了另一份记忆,自己的另一份记忆。说不清是七十岁的顾翼回到了十七岁,还是十七岁的顾翼融合了七十岁的灵魂,姑且,就当是前世吧。    前世的顾翼,有多风光,就有多不幸。他年少成名,十三岁跟着父兄上了战场,十五岁成将,十六岁成候,京都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他凯旋归来,娶了当朝元老的掌上明珠,隔年就有了嫡长子,娇妻爱子,这样的日子,何人不羡慕?    这样的幸福,在第二年达到了巅峰。他的妻子又为他怀了一对小儿女,他欣喜若狂。同年,他征战月族,大胜归来,却埋下了祸根。月族余孽毁家灭族之恨誓不罢休,就在蒲氏生产的那一天,动了手。那天几乎所有关节,都被动了手脚。妻子难产,两天一夜,几近耗掉了一条命,拼死生下第二子后,紧接着生了小女儿,产后血崩,万幸救了回来,但伤了身子,再难得怀胎。    儿子身体太过虚弱,女儿却。。。女儿被混进来的月族活活闷死在襁褓。幼儿不序龄,女儿上不得家谱,葬不得祖坟,让他的心时时煎熬着。夫人卧床不起,思念着女儿,府上事务一片混乱,又给了月族机会。    他们混入府中,时时挑拨事端,又在妻子耳边蛊惑小儿子是天煞孤星,妻子将失去女儿的痛苦转移到儿子身上,待元宝几近苛刻。当自己将余孽一扫而空后,她的性子早已扭不过来,旁人再怎么劝,也是不听。元宝身体不好,元康时时护着,时常与妻子发生冲突,母子渐渐离心。  元康十六岁上了战场,妻子的心好像又回转过来,惦记着元康,时刻关心着,也没空找元宝的麻烦。元康及冠,战死沙场,连子嗣都没来得及留。自己一夜白了头,妻子想不开,待丧事了了,就随元康而去。偌大一个侯府,只剩下自己和元宝两人。    后来。。。后来啊,顾翼舍不得再回想,他只要一想,心就开始疼了,揪着生疼。好在,这一切还未发生。元宝,现在还好好的,元康、微微,也好好的。他的孩子们都在,这样,也就够了。他静静的,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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