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茶南和徐莎莎收拾着饭桌上的残局,男生们九点多走的,说是要回去看什么篮球比赛,跟她们在一起没意思。桌子上有几滴凝固了的发黄的圆形菜汤,沈茶南用手指杵着湿抹布一点点的擦。筷子和碗摞起来有一大盆,徐莎莎平静的望着它们然后拧开水龙头。 水声让正在弯腰换垃圾袋的沈茶南回过了头,“一会儿我刷吧,你不是最讨厌刷碗吗?” “什么?”徐莎莎拧住水龙头回过了身,“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来刷碗吧,你不是最讨厌刷碗吗?一会儿我来就行。” “不用啦,”徐莎莎似笑非笑,“习惯了就不讨厌了。” 水流声渐渐响起,沈茶南将手里的垃圾提到院子里。月亮高悬在天上,冷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十月的夜晚,越来越冷了,空气变得渐渐凝固,像是柔软有弹性的果冻,冻住附近几米的花香与人气。沈茶南赶紧回屋关上了门。 她记得那是三年前,对,是三年前。那时候他们刚上初二,她来徐莎莎家找她写作业的时候,她正高兴的在跟她父亲讨价还价。徐莎莎步步紧逼着将价格提到了,一个碗一块钱,一双筷子也是一块钱。徐莎莎父亲拿她没办法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坐在椅子上宠溺的看着她把柜子里能刷的碗筷都找了出来。她一共挣了20块钱,沈茶南记得,徐莎莎嫌弃的用肥皂洗了三次手之后,就欢欣鼓舞的领着她去街口小卖铺那儿买了两瓶冰可乐。她俩站在街角,笑得像两个傻子一样,相对着痛快的喝着可乐。 沈茶南用手机给她爸打了电话,通常她晚上出门,都会在冰箱上留一个便利贴,写上她去哪儿了几点回来。就是最近的一段时间,沈茶南隐约的发现,豆子大小的一行字,她爸爸要费劲的眯着眼睛看上好几秒。沈茶南问他是不是眼花看不清了,他还表现出一副你爸怎么可能得老花你想多了的表情。拿他没办法,沈茶南只好默默的换上大的便签纸,字条上的字体也变大了很多。 听着电话那端嘈杂的声音,沈茶南都能想象出来,她老爸倚在沙发上带着倦意半眯起眼睛,桌子上摆着的一杯崂山绿茶还微微冒着热气,如果赶上电影频道有好的枪战警匪片,他爸总要坚持看完。 “爸,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在徐莎莎家睡。”沈茶南盯着地板和书桌贴合的那条线,她特地打的座机。 “就你两个在家?” “恩,你几点回来的啊?” “八点半左右吧,你俩把门一定关好了,我给你买的葡萄、无花果什么的,明天回来吃吧。” 八点半左右,大概是因为她放假了,她爸爸提前了半个小时回家。听着父亲的声音,沈茶南觉得很愧疚,她“恩”了一声,目不转睛的瞪着眼前的被子,眼眶发酸。 “行了,你俩玩吧,别一玩玩半宿啊,都早点睡。” “恩,挂啦,拜拜。” 沈茶南顺手将窗帘拉死,她和徐莎莎钻进被窝,她俩在被子里平躺着,有时翻过身来。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才一个周没见面,就有那么多的话说。搞笑又不失威严的郝前进、时尚高学历的语文老师、新同桌、林俊杰的情歌、所谓的钟阿姨、小卖铺的林大爷跟阿黄、隔壁三叔家的姐姐,天南地北,好像都能被扯进来。 “我前几天遇见个男的,你们实验班的,不过好像是一班的。”徐莎莎转过了身,面朝沈茶南,“叫魏严。” “魏严?那个一班班长,中等个子,带着个眼镜,好像是蓝边的,我记不清了。” “对,就是那个。” “他怎么了?你俩不会……?”沈茶南心一悬。 “没,就是他好像对我有点意思。”徐莎莎挠了挠胳膊。 “你俩怎么认识的?” “历史老师办公室。就我们班那个更年期似的整天一张臭脸摆着的历史老师,叫我去她办公室背题给她听,我没背下来,就在那站着。她说叫我什么时候背下什么时候走,”沈茶南觉得徐莎莎的形容莫名贴切,他们班那个历史老师,确实天天冷漠的顶着一头蛋卷出现在走廊里,“然后我就在窗户边上站着,我想下节课上课的时候她反正是要让我回去的。结果那个魏严就进来了,他拿着书来讨论什么问题,我没注意听。我光想着耗时间的,他转身刚要走的时候,历史老巫婆随手一指,就让他检查我背。大课间,办公室里人有点多,挺嘈杂的。我说我没背上来,他说能背多少是多少,我就随便嘟囔了几句。结果他给我过了。” “那可不太像他的作风。”虽然沈茶南跟他不是一个班的,但就一墙之隔,这一个月里,她还是听说了他不少事。大多都是负面,据说他因为太拿自己的班长身份当回事儿,跟班里同学大吵了一架,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是一班内部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说他闲话了。 “我当时也有点吃惊,不过没多想,我拿着书就出去了。刚出门,他就在身后叫住了我,一开始我还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名字,后来我才想起来,检查背书的时候,他看了眼我胸卡。他说‘回去还是背背吧,这题挺重要的。’我忘了我当时说了什么,我就觉得这人挺奇怪的。”徐莎莎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的右胳膊被压得有些麻,“之后,他给我送过两次早餐。” “啊!我想象不出来,他给人送早餐的样子!每次在走廊看见他,他走路总是笔直,头也抬得高高的,像谁也瞧不上。”沈茶南来了兴致,虽然已经半夜了,她有点昏昏沉沉眼也睁不开,但好奇八卦的本能驱动着她的神经兴奋。 “送早餐的时候,他也一副不肯低头像在施舍的表情,我很讨厌他。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人,一边给你送早餐,一边像是对你的施舍?” “所以你拒绝他了?” “恩,拒绝了两次,他这个周就没有再来了。我不喜欢他,甚至有一点莫名的讨厌。” “拒绝了就好,我也不喜欢他。”沈茶南躺平闭上了眼。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件把她和魏严联系在一起,但就是在走廊上碰见的几面,让沈茶南对他完全喜欢不起来。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道不清的知觉,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明打明的偏见,怎样都好。 谁也不能否认我们在看待事物和人的时候都存在偏见。长相漂亮的女生说话声音一定就是甜美的,帅气的男生就不会躲在房间里抠脚打游戏,好学生不会偷东西打同学课下喧哗。富人遭受灾祸也是活该,反正他有钱生活幸福了那么久偶尔倒霉怎么了? 我们人人都会有偏见。 不喜欢也没有固定的公式。 “真奇怪,我就是讨厌他,有一种永远不想跟他做朋友的感觉。” “可能人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吧……”沈茶南就快要进入梦乡,话说到最后没了声音。 徐莎莎摸索着帮她盖了盖被子,“睡吧,我也睡了。” “晚安。” “晚安。” 窗外万物寂静,均匀的呼吸声像是配合着大地的脉搏,一起一伏。猫蜷缩着身子取暖,偶尔有狗吠声从大街上传来,寂寞的步子敲打着地面。秋虫渐渐低声徘徊,枝叶摇晃,墙面的灰尘掉落,这就是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