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襄目光相接时,江朝欢明白她的另一重意思:
鹤松石毫不犹豫地把他们伪造的定风波给了顾云天,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对顾云天的完全效忠。也就是说,当年是梅溪桥恐惧泄露定风波的责罚,回中原后才对师门说出了数字代码的谎言。
而顾云天果然没看出这份定风波的异常。当他选择散功后,再重练这假的秘籍,势必会练上邪路、无可避免地走向比死亡更可怕的终点……
这,算是对顾云天的那份复仇,成功了吗……?可为何他生不出一丝喜悦,反而有些茫然?
云层集聚在山腰,而透过方正的地宫之顶,天幕几乎与山巅相接,纯净得一丝杂质都无。
斜照在顾云天脸上,一缕残阳也愈发显出日薄西山的暮气。众人退避到一丈之外,紧紧凝视着他们的教主盘膝而坐,面色晦暗,许久,头顶渐渐散出白雾。
开始了……透过渐浓的缭绕白气,江朝欢仿佛窥到了十五年前那扑朔迷离的冗长画卷。然而,再一眨眼,却又消散如烟。唯有对面远处谢酽投来的复杂目光。
那是一种用担忧、期待、满足、痛苦都无法形容的目光。还没细看他神情,一声非常不合时宜的急喝却倏然打破了黏着的死寂:
“教主,请您收功!”
这声音从江朝欢身后响起,竟是岳织罗!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齐转向她,见她越众而出,快步趋到顾云天棺前,急切道:“教主,属下另有方法,或可一试!请您暂停散功,听属下一言!”
“岳师叔,你若有方法,为何不早说?”顾柔波澜不惊,转身隔在了顾云天与她之间。
“属下一直在私下钻研音伤解法,但因没有把握,不敢妄言。”岳织罗垂头解释着:“今日见教主冒险散功,属下实在担忧。虽然还没彻底研制出方案,但恳请教主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拼尽全力为教主拔除音伤余韵!”
众人无不惊疑,连沈雁回都神情陡变,紧盯这突然打断散功的岳织罗。
默然片刻,今天一直未曾张眼出声的顾云天缓缓开口,低回的声音却沉沉楔入每个人的心底最深处:“说说吧,你的方法。”
顾柔侧身退开一步,任岳织罗上前,细细回禀:“大傩十二仪以吕隙为突破口,将振动余韵深植于教主体内。散功改变吕隙自然是最简单的方法,但这是玉石俱焚,还只是下下之策。依属下看来,若能打造出一套与大傩十二仪完全相反的音阵,便可逆转共振频率,最大程度减少由吕隙而始的损伤。甚至音律若能严丝合缝地吻合对立,就能将余韵共振彻底止息。”
这亦是红衣神殿中,沈雁回一行悟出的办法。只是谱写反调难如登天,他们从未期待有人能做到。
“所幸中秋那日,属下也亲身听到了大傩十二仪,得以转录复刻。这半年来,我日思夜想,方才搭建出了反调音阵的框架。请教主再容我一月时间,为教主找出两全其美的音伤解法!”
岳织罗在教中素来离群索居,以孤僻著称。而自君山大会后,顾云天像是忘了这么个人的存在似的,未曾再给她安排一次任务。半年来近似于隐身,让人几乎忘了四大护法中还有她一位。
却不想这次她突然慷慨激昂阐述决心,让人不免遐想连篇。
她真的有这个能力吗?以她的立场,又为什么给顾云天献策?
江朝欢尤其满心不解,看着顾云天有如山倾的目光扫来,在这一群下属中间平平划过,最终驻留在了岳织罗身上。
“一个月太久。”
顾云天声音低沉得比往昔都有压迫感:“我可以给你三天。但是,只能成功。”
所有人倏然一凛--只能成功意味着什么,失败了又会是什么下场,无需明言。而三天完成这样的任务,几乎是毫无可能的。
岳织罗在那份目光下抬起头,却似在看对面远处。
接着,顾云天又淡淡说道:“若无把握,不必勉强。你适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
打断散功又放出狂言,顾云天却能如此宽限,在场之人无不惊愕。若换成他们,此刻必当顺势认错放弃,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然而,在众目睽睽中,岳织罗却躬身领命,应下了三日之期。
于是,这场散功也就此中止。
下山路上,江朝欢神思不属,却偶然听到后面谢酽与鹤松石的客套对答。
“教主今日虽未散功,但得到定风波总是千载难逢的机遇。鹤护法这一功劳,实在让人钦羡。想必鹤护法定是殚精竭虑,才能破解这一秘籍。”
“哪里哪里,不瞒谢堂主说,这定风波是蔡隶破译的,我顶多是转交给教主而已。”
“鹤护法谦虚了。不过这么说,蔡隶也有弃暗投明之心,若这样的人才愿意加入我教,岂不是更好?”
“谢堂主英明,您若在教主面前献言,教主定会给蔡隶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