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芸从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这么狼狈过,她几乎是崩溃着跑出来的。 在她长久以来的认知里,西泽是最不可能和“反华”扯上关系的人,他们曾经一起聊文学、聊历史、聊哲学…… 而他有那么多为中国文化沉迷的日日夜夜,难道都是假的么?当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时,她的三观是近乎塌陷的。 杨小芸像被抽空了力气,蒙着脑袋走到爱莎屋门前,将额头抵在门板上敲门,然而却一直没有人开。她只好放弃,再去找安娜,打算今晚在别人那里将就一晚,可当她看见卢卡斯先走进安娜的屋门后,只好又停下脚步,改变方向往回走。 最后,她一个人来到楼下,在酒店花园里的长凳上,呆呆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杨小芸拿出一看,都是西泽发来的:『你在哪里?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我会担心。』『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道歉,但这是每一天我都会在心里说的话。』『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我把一切都向你坦白。』 这样的短信还有很多很多,至少有十几条,可笑的是,他连一个电话也不敢打来。杨小芸翻看着短信,嘲讽地笑笑,有些话他难以启齿,而她也难以入耳。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杨小芸颓丧地倒在椅子上,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点了“全选”,然后“删除”。 手机又亮了一瞬,当她准备再次删掉时,发现这条短信是来自唐麦的。 『如果你需要一个人安静陪伴,就请找我吧。』 杨小芸鼻子一酸,盯着屏幕看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刚刚遇到这件事已经超过了她能力范畴,除了逃避无计可施,也许只有经过很多年后,她才能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也才能云淡风轻地对别人说出今晚的遭遇。 现在,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她连一处安身之所都没有,甚至比几年前在英国流浪时还要悲惨,起码那时她的内心是坚定乐观的。而现在,她成了真正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手机的屏幕亮了又熄灭、再亮起,就这么反反复复、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杨小芸的脑袋已经拒绝思考,像一滩死鱼似的歪倒在椅子上。她恨不得立即飞到另一个城市去,所有人都不认识她也许会轻松一些,可她所有的东西都留在酒店里,留在西泽的屋里,眼下她是没有勇气回去的。 她叹了一口气,抱着膝盖坐起来,盯着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的小草瞧。 一双球鞋走进了她的眼帘。 杨小芸歪过头,缓缓向上看去。 唐麦的脸倒映在她的眼睛里。 唐麦甩开额前湿漉漉的头发,似乎刚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干。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抬头凝望着沉沉的夜空,安静得像一团静止的云。 两人不知在夜色下坐了多久,直到大楼上的灯光都熄灭了,杨小芸才揉揉酸涩的眼睛站起来。唐麦跟着她,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了,我不会做傻事的。”杨小芸沙哑的声音响起,对他挥了挥手。 唐麦却没有动弹。 杨小芸站在原地望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随便他跟着了。 “说实话,我现在心情很糟糕,不是很想看到你们这些外国人。”杨小芸有些迁怒地自言自语道。 她不确定唐麦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只见他行走的脚步稍稍一顿,却依然若无其事地跟着。 杨小芸回过头吸了吸鼻子,把满腔的心酸压了下去。 她似乎……不再信任这些外国人了。 如果连西泽都有可能背叛自己的话,那其他人为什么不会呢?他们私下里是什么想法呢?她这么多年来交到的朋友都是真心相待的吗? 当事情以另一种角度打开时,她陷入了痛苦的迷茫。 唐麦看出了她的挣扎,轻轻走过去抱住了她颤抖的身子。杨小芸却受惊地往后躲了躲,让出一道安全距离后,连连摇头道:“不,唐麦,你离我远些,我差点忘了,你也是斯图尔特家族的一份子是吗?”杨小芸现在觉得很惶恐,她的周围还有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了? 唐麦看着她的神情很着急,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他的手臂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杨小芸却没有看懂。 “算了,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都不重要了,”杨小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喃喃自语,“我要离开,对,我不能再留在你们身边,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杨小芸话音刚落就小跑了起来,她已经决定了,先回英国收拾东西,然后就离开那个地方,去其他国家或回国都好,她再也不想和西泽有牵扯了。 一想到西泽,她又心痛起来,像有个搅拌机把心搅得粉碎。 她曾经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他,把一个少女的所有真心都交付在他的身上,像所有天真的女孩一样,幻想嫁给一个王子般的人物,从此以后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这一次的打击直接把她按进了泥里,幻想破灭后,惹来了一身腥。 唐麦一脸受伤地后退几步,张开嘴艰难地发出了几声“啊啊”,像老旧的出了故障的胶片机的声音,杨小芸惊愣住,她从来没有听他开口说过话。 唐麦的眼眶通红着,他连续“啊”了两声后挫败地闭上了嘴,一个大步走到她面前,猛地把她拽到自己的怀里。 杨小芸能够感到他在自己耳边急促的呼吸,还有嘭嘭跳动的心跳声。 他在着急,急自己在关键时候无法表达出来。 杨小芸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僵在了空中,缓缓、缓缓地,蜷起了手指头。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唐麦的屋子里。 唐麦一踏进门内,就手忙脚乱地整理起东西,袜子、内裤被他胡乱地塞到箱子里,又一脚勾起箱盖合上了。 看来他是刚洗完澡就急匆匆出去了,现在屋子里乱成一团。 唐麦把自己带来的隔脏睡袋铺好,拍了拍馨香的被子微微一笑。他回过头去看站在窗边愣神的杨小芸,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长时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总是能找到机会偷偷看她,仿佛只是盯着背影也是一种满足。 也许她不知道的是,上一次他们共度圣诞夜时,他也是这么偷偷看着她的睡颜的。她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像婴儿一样沉静,两只手臂会高高的举过头顶,是一种完全天真的睡姿。 时针已经指过了凌晨一点,屋子里的灯光被关闭。杨小芸呆滞又酸涩地躺倒进被窝里,睁着空洞的双眼,流下了一行泪。片刻后,眼泪越来越多,糊满了整张脸。 沙发上传来了一阵悉窣,是唐麦起床的声音。他跪坐到床边,拿出纸巾替她擦着眼泪。 “谢谢。”杨小芸像蚊子一样哼哼道,她终于说出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唐麦平静微笑地摇摇头,替她拨开脸颊上的发丝,静静地等待着她平复心情。 “谢谢你没有问我为什么。”杨小芸鼻音浓重地说。 唐麦还是摇头,仿佛在他眼里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他只关心她的状态。 “我没事,过一阵子就好了,”杨小芸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道,“去睡吧,晚安。” 然后她便合上了眼睛,似乎真的累极了。 黑暗中唐麦又眷恋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回到自己的沙发上。 这张“床”对他的个头来说太小了,他只能很不舒服地蜷缩在沙发中央,抱着胳膊侧躺着。虽然睡得不舒服,但他心里还是有种酸酸胀胀的满足感。 原本已经灭得只剩下灰烬的爱情小火苗,又在心里死灰复燃了,并且这火有越燃越旺的趋势,热乎乎的几乎要钻出他的胸口。 …… 天快蒙蒙亮时,唐麦翻了个身,哗啦一下从沙发上掉了下来。 他嘶了一声,捂着被磕疼的额角站起来。眼神本能地往床上瞥了一眼,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懊恼地吸了一口气,睡意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很快冲出屋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往西泽的房间跑去。 在夜深人静的凌晨时分,即使过道上铺着地毯,也能感受到走廊里有人奔跑过的厚重的脚步声。 西泽的房门大开着,杨小芸果然在这里,此时她正在忙碌地打包行李,而另一边,西泽只是倚靠在墙上,神情萧索地望着她的动作。 以往那副体面精致的形象没有了,此时他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胡渣,头发也是乱乱的散落在鬓边,衬衫皱巴巴的套在身上,邋遢得像是几天没打理过自己了。 “不再跟我谈谈么?”他嘶哑地开口,里面却没什么回应。当他回过头看到不远处的唐麦后,眼神冰冷地眯起,唇角边露出嘲讽的笑容。 “西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愿意做出改变么?”杨小芸收拾好行李,站在门口严肃地问。 “政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需要时间。”他疲惫地闭上眼道。 “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杨小芸目光坚定地问,西泽却再一次沉默了。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杨小芸甚至说服自己,只要他愿意弥补过去,她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然而他又再一次让她失望了,她心痛地看着他,小声地吐出了几个字:“你真是个混蛋。”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跨出门了,西泽伸手想拦一拦,也被无情地打开了。 杨小芸挺直着脊背往前走去,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身子在发抖。 刘导门外,杨小芸把一封信塞进了门缝里,本来赛事结束后,她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做,现在也只能甩手不管了,对此她还是有些愧疚的。 不料她的信封刚塞进去没多久,房门就打开了。 刘导一脸憔悴的站在门口,嘴上叼着半根烟,猛吸了一口说道:“小杨啊,这么早?本来还想等天亮后去找你的,既然你已经起了,就进来吧,这里出了点紧急情况,”刘导歪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唐麦,对他也招了招手道,“你也进来吧,这事儿跟你也有关。” 唐麦一脸莫名地走了过来,拉着杨小芸一起进了屋子。 屋里米蓝也在,正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 “事情是这样的,我昨晚收到了西泽发给我的邮件,是关于前阵子网络上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事的……他弄到了一些证据,”刘导往米蓝的方向看了一眼,陪着笑脸道,“我想你们俩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找个时间大家约起来吃顿饭,把这个心结解开吧。” 杨小芸看了一眼米蓝高傲的脸,又看了看刘导极力劝解的模样,再联想起现在这个时间米蓝出现在导演屋子里的机缘,就大概明白了眼前的形势。 杨小芸冷冷笑了一下道:“刘导,我也开门见山的说吧,这事儿给我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所以我不接受和解,既然找到证据了,我觉得你们应该按章办事,该有的处罚一个也不能少。” “你算什么东西,也想来搞我?”米蓝激动地站起来,咄咄逼人道,“连一个脚趾头还没踏进圈子里,就想着踩人上位了?说到底那些证据又算的了什么?不是合法渠道搞来的,就算想告我也告不赢,现在你跟那男人闹翻了吧,没了靠山你还有什么能耐?” 杨小芸气笑了,她“啪”地一下丢掉了手里的行李,叉着腰盯着她道:“如果我一定要追究责任呢?” “你凭什么啊?杨小芸,你还以为自己是教授家女儿,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啊?你爸早死了,你妈也不要你了,你在国内混不下去了才出国的……” “说起以前的事情,我记得你连英语四级都没过吧,没有学位证书,凭什么关系进的电视台做主持人?这就有点意思了啊。”杨小芸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速飞快地说着,没给她一点插嘴的机会。 米蓝脸色铁青地看着她,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导眼看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赶忙出来打圆场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把场面弄这么难看呢,这样吧,小蓝,赶紧给杨老师道个歉,叫她消消气。” 就在米蓝依旧扭扭捏捏不愿低头的时候,唐麦突然发了个信息过来:『就算你愿意和解,我也不愿意,如果他们要完全合法没有争议的证据,我可以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