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同此一身 开封府众目睽睽之下,云川一身囚衣重镣步出县衙,她的身后,跟着的是一身正红官服的展昭。 云川虽然眉目俊俏,但论女子则过于刚强,论男子则失之阴柔。然而眼前她就这么一身素白囚衣铁锁重镣笑意盈盈的走来,纵然见过无数钦命要犯的开封府诸人,也不由同时闪过一个想法“风采无双”。 包拯和公孙策但见展昭与她二人一红一白身形笔挺、并肩而立,不由同时一怔,心中叹息,扭过头去。 唯有老妈子章逄见了,一脸的表情纠结至死,也顾不得包拯等人在侧,一把拉过云川,几步避开人,低声道:“云校尉……你可真想好了要同包大人回京论罪?这……可都是要杀头的罪名啊!如今未出长定县,你若后悔,本官想个办法,定能令你脱身而去……” 云川张大了嘴看着他:“章大人,三个时辰不见,这就刮目相看啦!前几日你见个刺客都吓得连滚带爬的钻桌子,今天这都敢私纵钦命要犯啦?进步这么快,可以啊你!有前途!” 章逄一扯云川,推心置腹,“云校尉,性命攸关,轻忽不得!” 云川白他一眼,“谁轻忽了?我可是想得清楚得很!” 章逄不由瞟了一眼展昭,想起了长定军中流传许久的断袖传闻、和那日在宝合楼所见的飞吻,当下心一横,牙一咬,声色俱厉斥道:“云雁回!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啥?!”跟着云川干了三载、素来只有被一句话噎个半死的章逄,生平终于第一次一语把她噎死。 -- 云川十分满意的打量着面前的囚车。 这车比平常囚车宽敞不少,长足够一人躺平,宽则至少两臂,木椽车板俱是收拾得十分干净。 云川显然十分满意如此待遇,一窜上了上去,却是忘记了自己腿伤未好,不由疼得一龇牙,险些往前一扑,却被赵虎一把拉住,“云校尉小心。” 云川毫不介意,挥了挥手,正要进去,却只见展昭一路行来,怀中还满满抱着两条厚被。 马汉有些目瞪口呆的接过来,却听展昭对云川说道:“你伤势未愈,受不得寒,这些是……是公孙先生让我送过来的。” “公孙先生让你送过来的?”云川四下扫了两眼,见到正在和包拯相谈的公孙策,不由戏谑一笑:“展大人,这撒谎是个技术活,你这不入流的水平,想练到我这种骗人骗鬼的功力,还差着三五百年的修炼啊!” 展昭无奈,却哪里斗得过她?当下只能扭头便走。 他刚抬起步子,就听欢快的跳进囚车里毫无仪态随便一躺的云川使唤他道:“哎哎,展大人,你要是真可怜我呢,就麻烦你去跟章逄说,让他去把县衙次厢书房里的东西送过来。” 展昭脚下一顿,随即转身找章逄去了。 一旁的马汉看着囚车里往两床厚实柔软的被子里一躺,优哉游哉的开始晒太阳的云川,忽然觉得……似乎展大人才该是被可怜的那个。 -- 长定关之南,青山郭外,官道蜿蜒。 开封府一行人的车马,却停在官道之上。 马车之前的官道上,此时竟是黑压压的跪了长定四十一镇近上万的百姓,牢牢阻住马车去路,一时之间居然呜咽之声四起。 而官道两旁,却是五千长定军全数戎装披甲,单膝跪地,沉默昂首。 包拯一生,出巡无数。 因为他清吏治、肃刑狱、体民生,所到州县,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每每离去,常有百姓夹道相送,依依不舍。 而此刻他却是生平第一次,被上万百姓哀哭相求,跪地相阻,甚至愤怒敌视。 推开执刀护在自己身前的王朝马汉等人,包拯立于马车之前,却听得上万百姓哭声如诉, “包大人,求你放了云校尉吧!” “云校尉是好官,没有他我们早就饿死在三年前的饥荒里了。” “包大人,您不是号称青天吗?如何要杀云大人?” “没有云校尉,有没有卢将军,明年西夏人再来怎么办?” “包大人,您如此折辱有功之臣,至百姓江山于何地?” 一时之间,哭泣之、哀求、质问之声交织一片,竟是哀鸿遍野,民怨沸腾。 包拯此生何曾竟被上万平民百姓如此责难,当下心中五味陈杂,眉头紧皱。王朝马汉等人心中不忿,待要出声争辩,却被包拯斥住。 包拯朗声开口:“诸位且听本府一言!” 谁知拦在车最前的百姓只是一顿,随即哭声更大,直接打断了他。 “大人,云校尉是冤枉的!” “云校尉冤枉,朝廷不能枉杀忠臣!” “对,不能枉杀忠臣!” 片刻之间,竟是有群情激愤之势。眼见如此下去,只怕要激出民变。 包拯也是一筹莫展。公孙策此时忽然倒得包拯身侧,低声同他道:“大人,此事……只怕还要请云校尉前来一解。” 他话音方落,开封府队伍后面一阵响动,随即两个人排众而出,却是展昭扶着云川快步而来。 包拯见了,当下道:“云……” 他话未说完,就见云川向他一点头,也不待他继续说下去,未受伤的右足一点一跃,便上了马车顶。 数万百姓本来哭声遍野,此时见得云川出了来,不由一静。可待看清她一身囚衣重镣,却是霎时又都哭泣起来。就连一直跪地,昂首沉默的长定军见了她一身钦犯装束,也不由全体一阵微乱,为首的十余个统领个个霎时红了眼眶,同时呼道:“云校尉!” 云川此时却于为首的马车顶上独立,见到道旁竟是长定军的五千将士同时单膝跪地,金刀、飞焰、神机、神策、天工、天狼一个不少,整整三十余个统领副统领,以金刀营统领杜奉、神机营统领王路、天狼营统领曹岩三人为首,无不急切的看着自己。 云川心中动容,面上却不曾露出颜色,忽然提高声音厉声斥道:“杜奉、王路、曹岩,你们要造反么!” 她此言乃是提气内力送出,声色俱厉,霎时盖过了百姓哭声,响彻整个长定城外。 整个长定军闻言一顿,同时跪地垂首。杜奉、王路、曹岩三人听她责问,急忙回道:“卑职万万不敢。” 云川怒道:“既不是造反,你们跪于此处所为何事?!” “末将们……末将们……”杜奉顿了数次,“末将们不愿看云校尉遭人冤屈。” 云川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朗声道:“诸位都是朝廷将领,应当明白,此事并无人冤屈于我。” 她此言确实乃是事实,长定军各营统领都是知道内情的。 金刀营统领王路却忽然朗声道:“云校尉,好男儿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绝非不明不白死于弊政与暗算。”他为人最是慷慨豪迈,此言一出,金刀营数百将士同时称是。 云川闻言却是怒色一去,“王统领,须知好男儿亦当顶天立地,敢作敢当,有始有终。长定关此事从头至尾俱是我一人策划,无论事出因由,既然由我云雁回始,除非我阵亡沙场,否则就必然由我云雁回终。我若推诿抵赖,你让文武百官如何看长定军?让皇上如何看长定军?又让青史册上如何看长定军?” 她此言一出,长定军尽数沉默。 云川叹息道:“你们都记住了,卢将军训练你们,我云雁回训练你们,是要你们保北疆民生,复燕云故土的。不是要你们为谁效忠保谁性命的。我云雁回是死是活,那是我要负责之事。而你们是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要负责的,是将你们所受到的最精良的训练与沙场经验,传授给新招募进入长定军的兵卒。决战当日我拼死斩帅夺旗,就是为了给你们这些百战之将争取三年时间,让你们能抓住这三年,将几近全军覆没的长定军重新建起来!而不是让你们在此拦截钦差,让皇上以为长定军有不臣之心的。” “末将不敢!”“末将绝无不臣之心!”上百呼声同时传出。 云川此时却单膝一跪,向长定军抱拳:“云川今日拜谢诸位于我的同袍情义。但我今日,代阵亡的卢大将军,代如今掌军的杨大都督,也为我自己,相求诸位将士,莫要辜负诸位阵亡将领的一片苦心,他们拼死血战,留下未竟的安疆复土之志,就全靠诸位了!”说着她俯身叩首,连拜三拜。 霎时间,整个长定军全数跪地叩首还礼。 云川喝道:“杜奉、王路、曹岩,立刻带人马回去!” “云校尉……”三人同时出声,片刻肃然道:“末将遵令!” 战甲在身曹岩却忽然向着云川叩首一礼:“云校尉。我曹岩欠你三条命。三年前我军偷袭西夏回舟山野狼谷,是你带着箭伤、冒死从战场的死人堆里将只剩一口气的我拖出来。两年前,你带着二十探马潜入西夏刺探西庆府驻军动向,回程之时遇到沙暴,全队人迷了路,断水断粮整整十日,你就背着我走了整整十日。这次与西夏决战,更是你接连两次替我挡住西夏刀手的斩马之刃。我曹岩自认无以为报,但我知云校尉素有攘平河西、马踏燕云之志。我曹岩于此立誓,此次云校尉若一去不归,曹岩此生愿以一己之身力行云校尉之志。云校尉若能得归,我曹岩愿鞍前马后,助云校尉一达所愿!” 云川抱拳道:“愿他朝与诸位再次横刀并辔之日,便是我三军马踏燕云十六州之时!” 长定军同时抱拳,高喝震天:“与云校尉同此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