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三如鸩如毒 “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纵是司马光素来君子端方自持,此时于小舟之上随波轻荡,也只觉如梦似幻、心神荡漾,仿佛身临洛水,得遇仙踪。 月满中天、银光如练,洒落湖面。碧波微澜的水面之上,湖烟浮动,仿若瑶池仙境。 水面之上,绿衣袅袅,一道惊鸿身影,微步凌波,踏水而来。月华之中、银波之上,湘灵轻舞,飘忽若神,穿梭于夜荷睡莲之间,清歌远上,静波低徊。 掩映在荷塘之间的二十余条小舟之上,置身于其间的看客们只觉仿佛当真置身于洛水之上,得遇神女仙踪一现,悉数心驰神遥,神思九天。 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另一条小舟之上,与展昭同舟的云川看着由自己右侧船舷轻略而过、挥袖间洒落一片香露的舞女,砸吧砸吧嘴,一伸手扯过旁边江天音独坐的小舟,压低声音道:“天音姐,可以啊!才两天,那群只会唱点艳俗坊曲的傻妞儿们就被你□□成这般水准?!” 江天音淡淡点了点头,“时间仓促,也只能这般先应急凑数一番。我给你留下两个人,这些姑娘的诗文哲史、琴棋书画再从头细教。” 展昭忽然开口道:“这些姑娘,可有被庞昱强抢而来的?是否都愿留下?” 江天音道:“不愿留下的都放走了。剩下的多原本就是教坊歌女,又或是碍于软红堂一事,不愿再回本家的。” 展昭听闻,心中叹息,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其时,女子清白有损,便是当真归家 ,也难有善果。只是若比起沦落歌坊风尘,却也不知究竟哪般更要好些。 江天音柔声道:“展大人无需忧虑。软红堂与这些姑娘们立的乃是佣金契约,而非卖身契约。这些姑娘不过是用软红堂的屋舍,卖艺还是卖身,悉听个人意愿。平日接客获利,俱是姑娘个人与软红堂五五均分。至于客人私赠,软红堂更不得占取。哪一日若是非是乐籍的姑娘想金盆洗手,也可起身就走。软红堂只赠车马盘缠,绝不强留。” 纵使展昭久历江湖、见多识广,闻言却也不禁瞠目结舌道:“只是这般……软红堂当真有利可图?”每年五十万贯的税负,绝非小数目。 云川却挑眉一笑,“放心,用不了三年,我保证方圆百里之内的歌舞教坊,若不效法软红堂这些办法,便必然要垮。” 三人低声议论之时,这一场令人身历其境的仙歌漫舞终于结束,仙音渺渺,曲终人散,唯余天穹月华、水面清风。 整整小半个时辰,前日被云川与展昭半请半迫而来的陈州富商们才终于从这一场身临其境、如梦如幻的歌舞中还魂而来。 商人本色,几乎所有人立刻就意识到,这软红堂如今,俨然便要成为整个陈州最大的摇钱树,而陈州,只怕也十有八九会成为河南路最大的摇钱树。 就算是傻子,只怕眼下都会要想办法在软红堂的生意里分一杯羹。眨眼之间,昨天还或是被云川威逼利诱,或是碍于展昭情面,不得不来的富户们立时兴奋起来,放佛能听到无数金银从天掉落的美妙叮当之声。 二十余条小舟上,几十道目光竟是同时开始寻找的云川这个始作俑者。 而云川的反应显然比他们更快,一扯展昭道:“走走,把船划远点,咱们去远处荷塘。” 展昭微讶:“你不去同他们谈筹粮和软红堂红利一事?” 云川双手抱胸,取笑他道:“展昭,这你便不懂了!这时候是他们求着你,上赶着给你钱粮,生怕占少了红利的时候。你此时架子抬得越高,将来说话份量也便越重。这个时候,让君实去应付他们吧,安歌在他那里,他们两个人心里有数。” 展昭兀自有些不放心:“我们此番带来的粮食今日黄昏已经放完,雁回你的性命可是还向灾民担保着每人每日半升粮。明日一早若是没有粮食顶上,你……” 云川呼地挑眉一笑,“若是没有粮食顶上,展大人你倒是舍得斩我项上人头否?” 展昭看她一眼,正色道:“雁回今后再有这种随意以性命做保之事,还请与展某先行通气。展某也只一条命,便是以身相替,也只替得一回!” 云川听闻,不由眉开眼笑欺身近前,扯住展昭衣襟,“展大人放心!我已经同君实说过,但凡想要在软红堂分一杯羹的商家,今晚粮食必须交到陈州府衙。今后软红堂的生意谁的话有多少份量,全看今晚谁的粮多。别说三十万石,一百万怕都不在话下。明日一早,我的头定然安然无恙,更无须展护卫以身相替。” 展昭听闻,悬了整整三日的心终于松了片刻,却随即又提了起来,万分不自在的以肘抵住云川眼见便要贴上他的身体,沉声斥道:“雁回!你规矩些!周围还有人……” 云川却毫不理会,一把抱住展昭的腰,竟是面对面坐在展昭身上,“展大人,这是夜半深更四方无人的湖上,其他人的船早都去找司马君实的座船了……现在可就只有你我二人还在……” 展昭四顾,竟发现当真两人的船随水飘得远了,周围寂静无声,唯有远处水榭灯火阑珊,倒映水面。在这湖风微澜的仲夏夜里,将这一方湖水趁得格外静谧悠远。 她这般动作,两人所乘的小舟在月色下的湖面上一摇一荡,夜静无人处,展昭的心仿佛也跟着悠来荡去,一时不知所止。但见月色之下,她眉目仿若朗朗繁星,朱唇张合,所言话语,竟是悉数已经听不入他的耳。 许是从识得她的第一天起,战事政事国事天下事,桩桩纷至沓来连绵不休、件件重于千钧棘手至极,令他竟从没有精力在意她的容貌。又许是她的性情她的本事太过惊世骇俗,令她的容貌都相形失色。到得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原来她竟也美得这般动人。 那不是如江天音一般的绝代风华,而是一种别有的炽热张扬,存于她眼中、她眉间。那种炽热张扬在散发出来之时,是如此美得惊心动魄,令她所有的五官都相形失色。 神思摇动,展昭的手,竟是鬼使神差的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她的肌肤并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白皙柔嫩,她的眉眼亦没有江湖侠女该有的明快爽朗。边疆战火、饥荒灾厄、无数经历与风雨,让她的肌肤透着郁郁蜜色,让她的眉心有着一道难见的川痕。 可这些,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却都闪着灼灼光华。 看着月色下她近在咫尺的脸,一瞬间,展昭看到的是长定城下两军阵前,她在疾风暴雨里的犹如惊天霹雳的锋利,是陈州城门灾民之中,她手起刀落以命一诺的决绝。 那些几乎是撕心裂肺的瞬间、与其说是绝代风华的美,不如说是灼人心魂的毒。 毒得令人心甘情愿饮鸩止渴、欲罢不能。 展昭不想饮,不愿饮。可他的理智无以抗拒。 他的双手本能的捧住云川的脸,他的唇本能的允上云川的她的唇。她的唇微凉,却燃起他无比的炽热。两个人的喘息急促,犹如双唇相接缠绵的激烈。 展昭只觉她的唇舌、她的气息、她的肌肤,全都带着犹如世间最香甜诱人、也最邪恶致命的毒,引诱他心甘情愿的一口饮下,任由那炽热激烈灼伤他的五脏六腑。 他紧紧的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只有这般才能让她安份一些。可他又隐隐不希望她能安份,他竟是在心底喜欢看她的展露才华时满满算计的模样,爱煞她锋利嚣张时不可一世的神情。 “展昭……展昭……”她喘息着呢喃唤他的名字,那声音竟是令他周身火热如炙。那一瞬间,什么男女大方克己复礼,悉数被她所点燃的火焰焚烧殆尽。 他的理智想着要按住她伸入他衣襟中的手,可感情却让他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扣住她的腰肢压在自己身上。他一直觉得,她的身形姿态便似她手中的刀,劲瘦而锋利、矫健而霸道,可此时他与她唇齿气息交融、身体缠绵相贴,才发现她的姿态竟也可以如一股滚烫炽热的网,将他网得决绝,网得致命,网得一丝一毫动弹不得。 月下凉夜轻波,舟中情炽如火。 就在她轻咬着他的唇舌,使得他所有的自制力就要顷刻崩塌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与她双唇相接之处,猛然一阵异样的滚烫液体流出。随即,他的脸颊之上也立刻感受到了有滚烫的液体低落。他心中一讶,强自拉回意识,轻轻将她推开,一见之下,不由猛地一惊,随即惊呼:“雁回?雁回?你怎么了?” 但见月色之下,云川的双眼,口鼻,乃至双耳之中,竟是同时渗出缕缕鲜红色的透明液体。 那液体并非是血,远比血更加殷红,却又偏偏是透明的红,在月色之下,竟是无比鲜艳而靡丽。 云川似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七窍竟然同时在溢出这些殷红透明的液体,不明所以的看向展昭。随即,她见到了展昭颊畔乃至衣襟之上,那抹鲜艳得带着妖异的红色。她倒吸一口凉气,抬手一抹自己的脸颊,只觉炽热无比。定睛看去,竟是整个手背都被那殷红的透明液体湿透。 展昭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一瞬间,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有露出半丝惧色的云川,眼中所流露出的,竟是无比的恐惧与害怕。 展昭心神猛地一乱,双手紧紧箍住云川因为恐惧几乎在颤抖的双肩,强自沉声,“雁回,别怕!你……” 他话未说完,猛地听得一道破空之声近在咫尺,原来竟是方才二人心神大乱之际,有人自水底潜入。展昭心中暗恨自己心神不稳竟容贼人潜近至此,巨阙猛然出鞘,电光石火之间,先后拨开三柄激射向云川的短刀。 “趴下!”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一拉云川要将她压倒,却听得一声令人胆寒的利刃破开血肉之声。只见一直怔然呆立的云川身体猛然一震,向前扑去。 月色之下,展昭看清云川背后,霎时心胆俱裂。 一柄一尺长的锋利短刃自被他拨开却尚未落地的短刀中激射而出,正中云川背心。 那锋利的子母刃通体穿心而过,直透前胸,将云川的心脉尽数斩断,生机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