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七食色性也 晨光熹微。 包拯一夜未眠,眼见着便要四更,当下披衣起身。推窗而望,却见着回廊下一人独自静坐,不是公孙策却是谁 那边公孙策听到动静抬头,两人不由相视苦笑。 “大人也是彻夜未眠?”公孙策踱步过来。 包拯长叹一声,“先生不也是一夜未眠?” “大人可是忧心云翰林伤势?”公孙策言道,“昨日学生细问了安校尉。学生观安校尉虽然心绪神色不佳,但是却十分笃定江姑娘有十分把握治愈云翰林的伤。只是……” “只是什么?”包拯追问。 公孙策道:“安校尉对云翰林的伤势,似乎并非乃是担忧,而是……十分惧怕,却又不敢多言。” “惧怕?不敢多言?”包拯疑道。 公孙策也也十分不解,续道:“不如学生再去向安校尉打探一番?” 包拯沉吟良久,沉声道:“还是且先作罢。云翰林安校尉……还有这位江姑娘,出身来历……必非泛泛。而能让几人讳莫如深之事,想来必是有不浅苦衷。既如此,他们如若不愿透露其师门,本府又何必追根究底?” “大人?……”公孙策对于包拯竟然对于云川的出身来历如此视若不见,不由讶异。 包拯却苦笑道:“与其追究这些,本府却担忧,云翰林这集粮之策,到底能否奏效。毕竟,三十万石,绝非小数目啊!公孙先生,昨晚……” 他话未说完,公孙策早知他想问之事,当即便道:“截止至昨日黄昏时分,陈州府衙和常平仓的存粮已经全部告罄。云翰林这集粮之策若是当真不能奏效,只怕明日……不、今日,陈州灾民便要断粮了。” 包拯忧色泛上眉心,“云翰林这集粮之策,本府当真是闻所未闻。” 公孙策苦笑,“学生遍阅史书,却也从未听说过此等集粮赈灾之策。可若是当真不能奏效,这陈州数万灾民只怕转眼便是要酿成激变啊!” 包拯叹息,“本府正是心忧此事,才致夜不能眠。公孙先生既然亦是不能安寝,不如眼下便随本府前去常平仓一观。若是当真云翰林之策无法筹集齐备赈灾粮,我等也当早作准备。” ---- 陈州,常平仓。 自□□开国以来,陈州的常平仓就从来没有如此之满过! 脂米流白。 整整十个大仓被大米塞得满满当当,连原本的过道都被盛满粮食的担子堆满。甚至整个常平仓都已盛不下,尚有近万旦的粮食只能临时被堆在院中。 包拯看着面前,被赶鸭子上架、昨天半夜才走马上的常平仓主薄,在自己的面前支支吾吾。 “……总之……便是如此。从昨夜三更到如今……陈州富商们送来的粮食实在是放不下了……再堆下去,这仓里只怕连人都进不来……所以……还请大人体恤,暂、暂借陈州府衙之地一……用?” 他徐子州原本只是常平仓主薄下的一个小小书记官,常平仓主薄因为涉及安乐侯一案而被羁押。而如今陈州赈灾这火烧眉毛的事态,司马光昨夜只能临时在常平仓的胥吏里面简单查问,之后便直接点了他临时接替主薄之位。谁承想走马上任还没半个时辰,就被他碰见如此前所未见的“棘手”局面。 天地良心! 这常平仓空了二三十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粮食多到装不下的问题! 徐子州正对着这荒谬至极闻所未闻的难题挠心抓肺,就一头撞见前来常平仓一察的包拯与公孙策一行人。 都传闻说这位包大人乃是包青天,徐子州灵机一动,也只能硬着头皮,向这位二品大员借地存粮。 此时包拯一行人见到常平仓这局面,也是目瞪口呆。 别说他陈州常平仓了,就是开封城的常平仓,也没见过这架势啊! 半晌终是包拯率先开口,“徐主薄,现在常平仓到底有多少粮食?” “四十一万五千二百一十石……”徐子州话音未落,随即一顿,“呃……等等,那是五更天亮时分的数目……现在则是……”他说着一翻手中的册子,片刻道:“四十九万五千三百石……” 包拯与公孙策顿时惊异,“竟有这许多?!” 谁知两人话音刚落,只见得一个胥吏一路小跑而来,隔着十几丈就扯开嗓子、呼哧带喘:“主薄……主簿大人!城东、城东尤家,又送来……送来三万石粮……该放、放哪?” 那徐子州一听闻又有粮食送到,脸色竟是顿时绿了,大怒道:“不收了!不是说五更一过,便不收了么!退、退回去!”说着也顾不得失仪,向包拯拱了拱手告罪,随即转身一路小跑,看那架势显然是谁再敢往这常平仓塞粮食,他就要立马跟谁拼命。 眼见着气急败坏的常平仓主薄,跌跌撞撞的绕过横七竖八堆满粮担的小路,一路疾奔而去,包拯与公孙策对视一眼,看着眼前泛滥成灾的粮食,哭笑不得。 这陈州到底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从饥荒变成粮灾的?! 亏得他二人还因为担忧这粮食集不上来,而忧心得一夜未眠! 如今竟然是要操心粮食太多,常平仓装不下的问题了! 想起此时正躺在府衙后院的始作俑者,两人同时扶额,当真不知是该感叹她天生奇才,还是无奈她天生异数。 但凡这位云翰林出手,没有哪件棘手的政事能难住她。可也是但凡跟这位云翰林沾边,就没有哪件政事的路数不越走越邪性的! “大人……不如……”公孙策略微一顿,就听包拯说完了他后面的话,“走,先生随本府,去看看云翰林伤势。” -- 与此同时,司马光手中也握着一本簿册,在陈州府衙的后厅徘徊片刻,终于一敛衣摆,举步往后院行去。 转过回廊,穿过花园,眼见就是后院厢房,却忽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峥然弦声。 抬头看去,司马光不由一怔。 但见花园池塘畔,一个人影正于廊亭之下抚琴。 此时晨雾轻盈未散、湖面烟水袅娜,晨光之中那人一身碧色轻裳,映衬草色流光,彷如翠雾青烟,仙踪一现。 正是江泠江天音。 而此时,那琴音随轻风而来,古雅疏越之间,缥缈宏远,仿佛亘古深幽,淡出天地尽处。却又折回婉转,轻灵无迹,将那亘古沉郁都淡薄溶浸,化作高云天风,和缓而归,飘逸婉转,与这晴翠晨光、湖水湖烟融合为一,无迹可寻。令人初闻以为是风,复闻以为是水,再闻又觉是琴,可终闻却只觉此声只能是天籁妙音、无相无形。 司马光只觉那琴音似乎由一呼一吸间,尽数融入自己的四肢百骸,令其整个人都仿佛随其淡出亘古悠远的天际,却又作春风化雨,溶于人间红尘。便是一夜未眠的司马光此时步履匆匆、身心俱疲,也无法自已的静立在廊下,一时之间,只觉眼前景色真幻莫辨,缥缈春水春烟,仿如洛水西转,楚山东出,神女清歌,仙踪隐隐。 忽然之间,那琴音骤然铿锵、急弦乍作,化作沉郁夜色间劈开天地的疾电惊雷、震彻九霄,那琴音不烈不狂,却昂扬激越,仿佛天地日月都随之跃动。声声急弦嘈嘈切切却毫不杂乱,便如九霄霹雳道道震撼天地却清清楚楚。 铮然一声,弦音乍停。一瞬之间,风息都为之一凝,仿佛整个世间万物生灵都随之寂静一瞬。 随即,琴声又复缓缓而起,苍茫舒缓,深远隽永,每一声都似万古苍穹之上的一颗星子的昱昱星芒,带着亘古的苍凉,与亘古的温柔,轻轻抚过天下苍生、世间万物。让闻者只觉自己便是那天地寰宇中最微末也最自由的星尘,无所不在,却又无处可在。 直待一曲终了足足一刻,司马光早已不知所属的神思才终于回归人间。他深吸一口气,待看清廊亭中人,不由心中猛地一动,直直凝视着她许久。 当真是天音。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十分盯着一名女子毫不避让的看了这许久。 他本是端方君子,神游琴音良久,此时才发现自己失态,心中暗诫自己无礼,随即这才向十余步外的江天音拱手为礼,“江姑娘。” 江天音只微微点头还了个礼,气度风华自在,却并未起身。 只这一曲,司马光便知她来历必然不凡,自不敢以为她失礼。可目光扫过那石桌上他方才所奏之琴,不由一怔。 那竟是一具十分破旧的残琴。 七根弦只剩三根尚在,琴面破旧开裂,琴角已然缺口。 “这琴?”纵然司马光满腹心事,又素来老成持重,看到这琴,也不由惊讶开口。若非亲眼所见,司马光绝对无法相信,方才那可见天地万古的琴声,竟是出自这样残破的一具琴。 江天音明眸微动,臻首轻摇,惋惜道:“前些日子查封软红堂,开封府的衙役们没轻没重,砸坏了。虽说倒也不是什么好琴,却也是可惜。” 司马光震惊过后良久,方郑重道:“今日得见姑娘操琴,方知世间有此等神技。君实听琴廿载,今日闻姑娘琴声,亘古悠远,方明了何谓‘大音希声’。司马君实谢姑娘赐教。”说着竟是毕恭毕敬的一个深揖及地,向江天音郑重行了一礼。 司马光性情严谨,又自幼爱琴。能得他如此真心盛赞,江天音却并无甚喜色,只轻轻摇头,“不过是些微末之技,司马先生过誉了。” 司马光却正色道:“琴音既心境。姑娘琴音,可见天地、可出天地、可归天地。君实愚钝,无法尽数领会姑娘琴声,却也明白此等境界,已近‘道’ ,绝非‘技’。” 江天音只向他微微一笑,似是答谢他盛赞,随即岔开话题道:“司马先生清晨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听琴罢?” 司马光这才想起自己来意,脸上更是一热,随即道:“不瞒姑娘,安校尉已经与在下为了赈灾粮收整忙乱一整夜,此时实在无暇解答在下疑惑。可在下昨夜管中窥豹,对于云翰林针对陕西一路的役法所做策论稍或一睹,立时便有诸多疑问。只是……不知云大人伤势……” 江天音随手将那具琴轻轻一推,看了一眼身后院内,这才道:“司马先生,以鄙师弟此时的身体,只怕还无法起身,一解司马先生困惑。” “这……”司马光为难起来。云川针对陕西役法的策论,实在是惊世骇俗,却又鞭辟入里,让他兴奋不能自已之下,却又有着无数疑问与顾虑。 江天音却道:“司马先生若是信得过天音,天音倒是可以为司马先生解惑。” 司马光闻言,蓦然瞪大双眼。 云川是朝廷的翰林,加上之前长定关一案,才名政绩早遍朝堂。然而他面前这位江姑娘,却能随口便说为他解惑,彷如再是平常不过。 司马光不由怔然。然而仿佛是想到方才那几近于道的琴声,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征询般看向江天音,却只听江天音道:“司马先生不会以为,阿川唤我一声师姐,只是因为这操琴的末技把?” --- 司马光前脚刚被江天音引走,包拯与公孙策后脚便到了云川临时所居的院外。此时整个院落十丈之内,所有的仆役守卫全被打发的远了。江天音仿佛是十分信任展昭的功夫,竟是连个护卫衙役都没给两人留下。 是以包拯公孙策到时,唯见院落门口的廊亭下,一具断弦琴,一炉沉水香。 包拯和公孙策心中有事,故而也并未留意,径直往云川的院落而去。 谁知两人行至院中,就听得厢房之中话语声传来。 “……未有媒妁之礼便有夫妻之实,是展昭孟浪背德。如今你我补过礼节才是最最要紧之事,雁回你却如何偏要拖延?”展昭的声音沉柔沙哑。 只是如此动听的声音却显然没有打动听众半分,云川的声音明显带着没睡醒的不耐,“你想多了,我没有要拖延。” “那我今日便去托公孙先生看个吉期。此事虽然不能张扬为人知晓,但是该过的礼节却不能少。”展昭的声音仿佛似是松了口气,带着明显的愉悦。 云川却发出一声□□,“展昭,随便睡睡而已,干嘛非要成亲呢?多此一举嘛!” 房间中的声音一窒。短短几句话,其中所含之事让包拯和公孙策一时之间尴尬窘迫却又惊诧异常。 两个人面面相觑,竟是谁也说不出半个字。却只听的房内的声音又起,却是展昭声音绷紧,“随便睡睡?!雁回,你昨夜……昨夜既然说你已想好,如今怎地能反悔?” 云川哀嚎一声,“展昭!我说想好,不过是说我喜欢心悦你,想与你欢好而已,跟成婚没有半点干系!你不要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展昭被她的话噎得竟是半晌说不出话,足足盏茶时分,才强压下心中气恼,“雁回,你既然……既然也心悦与展某,却为何不愿与展某成亲?” 而云川的下一句话,几乎将展昭的肺险些气炸:“展昭,我是喜欢你,更喜欢睡你。可是……这种事情就好似吃饭。你就是再喜欢吃开封醉仙楼的红烧百花蹄髈,也不想上顿吃完下顿吃,顿顿吃它吃到死吧?总要换换口味的!” “换……换口味?”展昭顿了半晌方才明白云川所谓的“换口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还想……换、口、味?!” “废话,谁接连吃一个月红烧百花蹄髈都会腻啊!我今天想吃红烧百花蹄髈,明天想吃清江酸汤鱼,这不是天经地义吗!”云川没好气的道。 “婚姻大事,怎可比之口腹之欲?”展昭脸色青黑,声音中怒意盎然。 “恰恰相反!所谓喝水吃饭上床睡觉,口腹之欲和情.色之欲,对于人来说,本就是一脉同源。”云川的声音却带着十分的无辜与理直气壮:“子曰:食、色性也!可见在人类的本性里,对于食与色的追求本就是一样的!至于婚姻,那不过是历史上某一阶段发展出来的特定产物,终究会随着历史的发展而被扫进垃圾堆的。展昭,性是本能愉悦的享受,你就不能认真享受,少为婚姻这种必会被历史扔进垃圾堆的无聊契约烦心?” 展昭被她一番闻所未闻的道理说得半晌才回过神,只觉得心中愤恨无奈,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的脑袋撬开看看,勉强稳住心神,咬牙道:“雁回,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就在于……” “少来!”,云川立刻打断他,“吃多了换口味这件事上,人与禽.兽其实没什么区别。要是连口味都不让我换,那我不是过的连禽.兽都不如?” 展昭声音中已然怒意昂然,“云川云雁回!你还想换什么口味?!” 云川竟是十分认真的侧头想了想,“嗯,其实说实话,我一直很喜欢宁师兄。可奈何师兄只爱萧师姐那种口味的,我又不敢和萧师姐抢……所以也就只能想想吧!还有的话……嗯,以前前男友路克,是我同窗兼同袍,虽说打架是根废柴,但是凑合啃啃的话,味道应该还是可以的……再有嘛……唔唔唔、唔唔展昭你……唔唔干嘛!” 半响之后,展昭终于松开云川几乎被咬出血来的双唇,恨恨瞪着被压在身下的云川道:“云雁回!以前也就算了,以后你若再有此等毫无廉耻的禽.兽之行……” 他话未说完,就被云川一拳打在小腹,随即一个反手擒拿,云川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却是十分无奈又十分诚恳的道:“展昭唉,其实我建议你也多试几种口味!有倒是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不多睡几个姑娘,你怎么知道自己最喜欢睡哪种口味的?人一辈子连自己喜欢睡哪种口味的都没弄清楚,岂不是很可悲?” 展昭沉默片刻,怒火压抑再压抑,终于还是瞬间化作滔天业火燎原:“你这……禽.兽!!!” 云川理直气壮:“哼!你连禽.兽都不如!” 门里门外,一片震惊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