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深夜仍然寒冷,空气中带着水气,在草叶上凝结成露。苏烨去了父亲常在的书房与寝房都未见到他,直至在楼台上才见了他的身影,苏旻负手立在二层楼处,正眺望远处出神。
苏烨循着露天的木阶登楼,站在苏旻身后唤他:“爹。”
“与友人作别了?”苏旻缓缓回身,“知道来见我。”
“爹,你愿意放我走,我就想回头来看看,再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
苏旻面上带了丝无奈:“你也看到了,你不想要的宗主之位,却是别人趋之若鹜的。”
苏烨偏过脸去:“哼,倘若是个能担起大梁的人,我有什么理由不让?”
见父亲又要露出以往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苏烨连忙道:“爹,我不是与你来吵架的!你不是老想关住我,让我好好学治家论道吗?现在放我走又是什么意思?”
“任你去看看这人世。”苏旻拂袖,将手中之物抛来,苏烨见此一接,入手的沉甸感分外熟悉,又亲切,正是他的佩剑——掠风。“掠风!我可想死你了!”足有几个月没摸过自己的宝贝佩剑,苏烨把它贴到面颊边,冰凉的触感让人万分怀念,又不禁狠狠亲了它一口,将掠风剑紧紧握住。
“去吧。”苏旻淡淡道,“这一整年的时间,苏氏长子苏烨被惩禁闭,不得外出。而你——”他顿了顿,语调一转,“有近一年的时间。”
苏烨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精神失常的臆想,在狂拍自己的脸后确信没有听错:“真的?爹?真的?!”
“真的。”苏旻淡淡笑了,“去吧,弋阳,趁着这次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父亲突然如此大方慷慨让苏烨有些害怕,“爹,你……身体还好吧?还是说这次之后,我再不能远行了?”
苏旻转身:“在我反悔之前你可以选择离开,不然就回地牢里去。”
“好好好!谢谢爹!谢谢爹!”苏烨点头应道。与他族不同,苏氏没有放弟子外出游历的规矩,能外出游历一年,于苏烨而言,何其有幸。
“条件有三,其一,游历不可暴露身份,其二,明年除夕前务必归家,其三,将这一封信带去清归门派,叫他们掌门亲自来接回弟子。”苏旻将一封信递到苏烨手中:“保全自身,一路平安。”
“爹,我会做好的。”苏烨接过信认真说道。他将信收入怀里,“呃,我回房收拾点行李,总不能身无分文地出去闯吧?放心吧爹!我会在天亮前一声不响地离开府中!”说完他行了一礼,再也忍不住骨子里的兴奋一蹦三尺高地向远处行去了。
*
“祖父,您还是觉得我对弋阳他……管束太松,过分放任了吗?”苏旻咳了许久,淡淡发问。
老者轻阖双眼:“不,你做得很好,他这般性子便是要放出去闯上一闯的。不见天下之大,何能心安,何寻归处……”他缓着步子前行:“我族自仰仗着大泽瑞兽至如今福泽惠民,族长之位换了一代又一代,现今已不必依赖那奇物而靠治家大同之道了。我那曾孙儿不谙政事又如何,他胸有侠气,心怀于民,如此……便足矣,足矣。”说着,渐行远去。
苏旻背过手伫立,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岁月,也是如苏烨这般不顾家中反对与好友一同游遍山川的。
他又想起了那挑着把长枪闯荡江湖的姑娘,在艳阳日下倚着红缨枪望向自己,神采奕奕地勾唇挑衅。
那一笑他记了好多年。
“阿娴……”他用力抓着心口,里边生生的疼,“阿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