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可!”
钟繇急急抬手,旋即心中组织着措辞,道:“董卓本就狼子野心,不可揣度。若是他趁机反叛,豫、兖、青州、徐,甚至连司隶都危矣,请陛下三思!”
荀攸怔了下,迅速会意,瞥了眼皇甫嵩,见他神情淡然,哪里还不了然,沉吟着道:“陛下,刑曹事务繁多,是否,改由钟廷尉前往?”
钟繇眉头皱起,转头看向他,迎着荀攸的目光,有所会意,又看向刘辩,暗道:陛下早就安排好了?
刘辩与他一笑,见杨彪、王允还没回过神,思索片刻,微笑着道:“朕对董卿家的忠心还是信得过的,诸位卿家莫要说些令朝臣生隙的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对了荀卿家,冀州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荀彧有什么消息没有?”
杨彪,王允见刘辩转移话题,心里不安,犹豫着怎么继续谏言。
荀攸接话道:“回陛下,昨天尚书台收到应使君的奏报,说是邺城基本无碍,想必荀彧也未遇害,只是尚未找到。”
刘辩点头,道:“传旨给他,命他为冀州治粟都尉兼巡盐使,冀州一切盐政,由他负责,尚书台这边要对接好,不可耽误!”
“臣领旨!”荀攸抬手应道。
刘辩又环顾众人一圈,道:“今日便到这里,近日乱象渐多,诸位卿家多辛苦一些。对了,王卿家,你走一趟并州,进一步推进并州新政的落实,实地看一看并州的具体情形。”
王允对于董卓一直抱有敌意,从心底不信任,见刘辩这般决断,心里忧虑,漠然着脸道:“臣领旨。”
刘辩目光一转,盯着杨彪道:“丞相,朕听说,洛阳城近来流言蜚语四起?”
杨彪胖脸陡然紧绷,肃色道:“臣已命刑曹、御史台、洛阳令、六部尉等严加弹查!”
刘辩冷哼一声,淡淡道:“丞相,你太过软弱了。调王朗为山阳郡太守,陈宫继为洛阳令。今天就到这里吧。”
杨彪身体不自觉的一颤,眼神恐惧一闪,抬手道:“臣领旨。”
“臣等告退。”王允,皇甫嵩,荀攸等人抬手行礼。
一众人退出了刘辩的书房,刘辩起身,来到书桌前,打开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于皇甫坚长,上面有关于袁术、韩馥等人近来收拢的谋士、将领的信息。
看着一个个熟悉陌生的名字,刘辩双眼微微眯起,自语道:“四世三公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
这份名单很长,足足有六十多人。
“嗯?”
刘辩忽的双眼一睁,皇甫坚长这份密信的最后,提了一句:许攸议,弃董卓,西并徐州,袁术可。
“徐州……”
刘辩转头看向身侧的地图,徐州在扬州北方,豫州东方,一旦袁术吞并徐州,形势大变,北可上青州、兖州甚至是司隶,西可进荆州,交州、益州。
“好一个许攸!”
刘辩面无表情,心里急转。
青州的朱儁刚刚击败青州黄巾,立足未稳;兖州的曹操平定桥冒,还没有完全肃清兖州匪患;而冀州的应劭,还在拼尽力气与从青州涌入的黄巾军交战。
一旦袁术整军待发,攻入青、兖,那就是真正的威胁他的江山了!
刘辩双眼盯着徐州,又看向荆州,忽的道:“潘隐,传话给大司马府,命大司马府下令,荆州刺史王睿率兵抵汝南交界,记住了,只做威慑,不得进兵,要全面盯住袁术动向,不得松懈。还有,给李儒传话,去之前,看一眼董卓的老母。”
潘隐虽然不知道那份密信,却从刘辩的语气中知晓事情不简单,谨慎的道:“小人这就去。”
刘辩盯着地图,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摇了摇头,自语道:“还是太着急了。”
倒不是说刘辩着急,而是袁术急了。
袁术叛乱的太早,还不是大汉朝廷最虚弱的时候。
尚书台。
看似一片祥和的尚书台,暗中流动着一股紧张冷意。
当今皇帝陛下,向来以‘宽仁’自居,对待朝臣几乎都是笑脸相对,极少训斥。自杨彪担任丞相以来,还是第一次被训斥为‘软弱’。
而王朗调任山阳太守,就是更为明确的一种讯号。
满朝野,洛阳令王朗是杨彪唯一举荐的人,公认的‘杨党’!
他被调离,一些人心思浮动,揣摩着杨彪这丞相之位怕是坐不久了。
王允值房。
李儒坐在王允对面,强压着欣喜,不动声色的道:“王公,下官此去陈国,该如何与董卓交代?”
王允神情漠然,双眼却厉芒闪动,道:“直接告诉他,若是他再不进兵,朝廷将拿他问罪!他与袁术是灭族之仇,断然不能相容!他如果抗旨,朝廷就先发兵剿灭了他!”
李儒心里吓了一跳,这不是逼着董卓谋反吗?
李儒自有想法,瞥了眼身后,低声道:“王公,丞相,真的惹怒陛下了?”
王允淡淡看了他一眼
,道:“这些不是你考虑的。见过董卓之后,伱再去兖州走一趟,观察一下曹操。”
“曹操?”李儒面露不解。
王允冷哼一声,道:“曹操与董卓一样,面黑心狠,不可使其得势,否则必为祸患!你仔细探查,拿到证据,立即告知于我!”
李儒没想到王允对曹操戒心这么重,抬手道:“下官明白了。”
王允没有再多说,他向来不是话多的人。
李儒倒是一肚子话,却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等王公登上相位再说不迟。’李儒心里暗道。
李儒出了王允值房,又见了丞相杨彪,拿到任命公文,这才离开尚书台。
他离京之前,还得去见一见董卓八十多岁的老娘。
出宫向着董卓府邸走去,没走多远,忽见到一群紫衣士兵冲入一家茶馆,在一片吵闹中,将茶馆里连带主人仆从客人三十多人全数给抓走了。
李儒皱了皱,他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转过一条街,路过一个酒肆,听到里面窃窃私语,李儒顿了顿,无声走近,在一处桌子坐下。
酒肆里只有一桌,几人瞥了他一眼,并不在意,继续低声议论。
“要我说,十有八九是有那道遗诏的,先帝喜爱渤海王人所共知。”
“我记得,先帝在时,曾经一度要立渤海王,被群臣所谏阻。”
“可不是,废后的事都提了出来,动静还不小。”
“真要是这样,那道檄文,多少是真的……”
“真个屁!当今陛下继位快一年了,为什么现在才冒出来?”
“对啊,去年你们还记得吗?皇宫里死了多少?宫外又死了多少人?怎么没人提什么遗诏?”
“无非是那袁术走投无路,找个借口谋反!”
“不是不是,那也不至于那么多人跟随吧?我觉得,遗诏多半是有的。”
“有?那这份遗诏在哪里?太皇太后?太后?还是那十二阉宦?”
“我听说,蹇硕还活着,就在袁术的军中!”
“遗诏,在他手里?”
“不清楚,据说袁术已攻占豫州,随时都会打到司隶!”
“那我们怎么办?要逃吗?”
“肯定要逃,但现在能逃往哪里?”
“兖州,青州不行,只能去益州了……”
李儒默默听了一阵,暗自摇头,起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一大群紫衣士兵蜂拥而入,毫不顾忌李儒,将他推到了一旁。
“非议圣上,散播妄言,给我带走!”领头的军侯,环顾正在议论的四五人,一挥手道。
“我们没有……”
不等他们说话,紫衣士卒拳脚相加,套上枷锁,直接押走。
李儒假装没看到,迅速离开。
……
豫州,陈国,陈县。
正堂之内,济济一堂。
董卓坐在主位之上,下面分别是牛辅,郭汜,华雄等一大群人,贾诩此时也在这里。
董卓一身的精致常服,笑容满面,道:“老夫此番奉旨剿贼,还须仰赖诸位。”
华雄,郭汜等人心中暗凛,连忙抬手道:“下官等谨遵董公之命!”
除了牛辅之外,华雄,郭汜,张济等人被卢植‘俘获’,而后安置在禁军大营,与董卓有很长一段时间‘失联’。
董卓看着他们,笑呵呵的,看出一点心底所想,抬头向汝南方向,道:“诸位,袁术小儿猖狂,要老夫投降,你们怎么看?”
牛辅冷笑一声,道:“义父,给我五千兵马,我将袁术人头拿来献给义父!”
董卓对这个女婿还是很放心的,余光扫过其他人,忽的盯着贾诩,笑呵呵的道:“文和,你怎么看?”
贾诩端坐在末尾,面容儒雅,默不作声,与众多粗汉格格不入。
他见董卓问话,微微躬身,道:“这要看董公,是要剿匪,还是要求生。”
董卓神色一怔,茫然的道:“剿匪如何?求生又如何?”
其他人同样转向董卓,脸上都有些莫名其妙,贾诩在说什么?
贾诩神色不动,与董卓对视,道:“若是剿匪,以一偏师诱敌,董公率主力佯攻汝南,叛军必乱,埋伏于半道,择机而战,叛军必败!”
董卓神情还在发愣,道:“求生又如何?”
贾诩道:“如是求生,须有立足之地,豫州不止可立足,也可成大业!”
董卓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眼神一阵闪烁,旋即哈哈大笑,道:“文和所言,老夫读书少,听的不是甚明白。请文和到后堂,与老夫详细一说。”
说着,董卓起身,径直走向侧门。
牛辅,郭汜,张济等人反而愣住了,袁术再强,这还没打,怎么就到了求生一说?
贾诩没有多言,跟着董卓来到了后堂。
甫一坐下,董卓迫不及待,一脸请教模
样的道:“文和,还请细说。”
贾诩看着他,不冷不热的道:“董公想听什么?”
“自是安生立命。”董卓道。
贾诩故作思索,没有说话。
董卓见状,坐直身体,沉声道:“文和有何要求,但说无妨,老夫无不准!”
贾诩这才抬起头,道:“在下一路东来,身无长物,还请董公赐些田地。”
董卓还以为什么,一摆手,道:“明日,不,今日,老夫便命人为文和准备大宅、腴田一千亩,仆从婢女各一百!”
贾诩面露微笑,抬起手道:“多谢董公。”
董卓摆足了请教姿态,道:“还请文和教老夫。”
贾诩没有再藏掖,道:“董公不容于朝廷,此番征讨叛乱,不论成败,唯有横死一途!”
董卓神色凝重,重重点头,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在洛阳城时时刻刻心惊胆战,整日整夜的想要逃离。
贾诩双眼寒意一闪,道:“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剿灭袁术,董公便再无用处,朝廷翻旧账,杀害董公是必然之举。是以,董公不能再回朝廷,须有立足之地!”
“文和说的是这豫州?”董卓连忙道。
贾诩点头,道:“汉室享国四百余年,而今正当寿终正寝。英雄豪杰立于当世,岂能毫无作为?那袁术之辈,看不清局势,妄图作乱,虽强横一时,败亡即在眼前。”
董卓小眼睛眨了下,道:“袁术势大,真的好对付?”
贾诩嗤笑一声,道:“汉室虽衰微,但根基犹在,天下人心在汉,袁术公然造反,势被群起而攻之,有一人可战天下乎?”
董卓立时明白了,转而道:“老夫能占得豫州?”
贾诩神色从容,有种智珠在握的自信,道:“董公且看,那青州虽暂平,我料定今年还会大乱!兖州、冀州非有十万兵不可镇守,朝廷即便有兵也是无粮。幽、并、司隶自给尚且不足,又如稳固基业?”
董卓好像如梦方醒,双眼大睁,抬起手道:“文和一言,胜老夫读万卷书!”
说完这一句,他连忙又道:“那,老夫该如何?那袁术,老夫剿灭还是不剿?”
贾诩微微一笑,道:“自是要剿,但是不能剿灭。”
董卓瞬间就懂了,他在西凉时对‘养寇自重’的事极其熟练。
董卓心中通畅,道:“那,老夫如何取得豫州?”
贾诩道:“朝廷困顿,必须要将叛军尽速剿灭,一旦相持,朝廷消耗不起。是以,只要董公与袁术相持超过一个月,朝廷定会命徐、兖、荆三州进兵,董公届时手握雄兵,豫州牧非董公莫属!”
“哈哈哈,”
董卓痛快无比,站起来道:“文和所言,正合老夫所想!今日起,老夫拜文和为军师,为老夫出谋划策,奠定大业!”
贾诩起身,道:“多谢董公!如果能与那袁术,有所默契,再好不过。”
董卓闻言皱眉,笑容收敛,道:“老夫杀了他三族,他能与老夫共谋?”
贾诩一笑,道:“成大业者,岂会计较过往?合则往,不合则散而已。”
董卓目光微微闪烁,道:“好,老夫这便派人去见那袁术。在那之前,老夫还得让他知道,老夫不是那公孙瓒!”
贾诩点头,神色不动,心里还在计较。
他在洛阳时,观察了很久,选来选去,发现居然除了董卓,好像没有其他人选。
‘希望莫要再让我失望。’贾诩暗自道。
如果董卓再次做出错误决定,令他失望,他只能另寻明主了。
一天后,沛国,谯县。
谯县在梁国、陈国、沛国三郡国的交界处。
除了陈国外,豫州几乎已全部落入袁术手中,他屯兵在谯县,直冲陈国,其目的可想而知。
袁术坐在主位之上,下方坐满了人。
左手边是谋士:阎象、袁涣、杨弘、田丰、许攸等,右手边则是武将:鞠义,纪灵、张勋、文丑、桥蕤、郭图等等。
这些人中,一部分是袁家旧部,一部分是涉及各种大案要案为天下所不容,还有些是不得已,也有不少是为了追逐名利而来。
袁术坐的笔直,一脸肃容威严,环顾着人才济济的大堂,心中豪情万丈。
他手握佩剑,沉声道:“许攸谏言,当东取徐州,扩充实力。袁涣等谏言,宜直取洛阳,改天换日,以立不朽功业!诸位,畅所欲言。”
许攸坐在下面,斜眼注视着袁术,见他不同往日,身在主位,不怒自威,与往日大不相同,心里忿忿不平。
想当初在洛阳时,这袁术虽是袁家嫡子,却又是无能之辈,今日如何能做他的主公?
阎象抬手,沉声道:“主公,那公孙瓒不值一提。但朝廷在轘辕关布置了两万大军,洛阳城内还有数万,恐不是易取,倘是久攻不下,将不可挽回!”
袁术神情不动,道:“这也是我之所虑。”
攻不下洛阳城,荆州、徐州等伺机而动,很容易会将袁术老家给偷了。
纪灵站起来,抬手朗声道:“袁公,给我一万人,我将徐州献给袁公!”
麴义轻松击败了幽州名将公孙瓒,声望正隆,意气风发,跟着起身,道:“袁公,我不需一万,只要五千!区区陶谦,必纳城来降!”
其他人纷纷跟着请命,仿佛徐州对他们来说,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田丰,许攸等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袁术见着,面色不动,看向许攸,微笑着道:“子远,你以为,该如何拿下徐州?”
许攸见袁术采纳他的意见,刚才的忿忿陡然消失,大笑着抬手道:“主公,徐州地窄人稠,物资富饶,那陶谦不知善用,兵不过两万,将不过二三,分散各处,合该为主公所取。当分兵两路,令其首尾不能相顾,最迟一月,徐州必入主公囊中!”
田丰瞥了他一眼,暗自皱眉。
陶谦并非是大才,盛世时可为一方牧守,乱世之中,徒为鱼肉。
“好!”
袁术神色一定,沉声道:“依许攸之意,纪灵、麴义各率五千精兵取徐州。本公在此,制衡董卓老贼!”
“末将领命!”纪灵、麴义大喜,抱拳后退,满脸自信。
许攸见着,面露得意,扫了眼田丰等人,心里嗤笑:皆是无名之辈,我许攸,终是要出头的!
“主公!”
麴义、纪灵还没出门,一个士卒急匆匆跑过来,道:“启禀主公,董卓遣派华雄领兵五千,前来叫阵!”
“好个老贼!”
袁术猛的拍案而起,大喝道:“文丑,命你点兵五千,即刻迎战,只准胜,不许败!”
“末将领命!”
文丑起身,接过将令,朗声应道。
他叫文丑,但并不丑,反而十分英俊,大步出了门,点齐兵马,径直迎上了华雄。
双方各有五千人,摆开阵势,相互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