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只跟随刘辩不到半年,可那半年是新旧交替,朝局最为险恶的半年,那个时候,眼前的陛下温和如玉,可也杀人如麻,不知道多少人无声无息的消息。
尤其是宫中宿卫在转变为禁军的过程中,王豹亲眼看到,皇宫后的河水,半个月都是血红色!
刘辩放下茶杯,沉吟片刻,道:“伱与陈家关系如何?”
王豹正色道:“小人恪守大司马府命令,不与地方官府、士族走的太近,是以与陈家家主陈政,只是匆匆见过数次,并无私交。”
刘辩嗯了一声,道:“好,你悄悄布置一下,不要让陈家跑了,动作要小,不能打草惊蛇。”
王豹抬着手,道:“小人明白。”
旋即,他回头望了眼外面,走近几步,低声道:“陛下,微臣听说,那陈家派人盯梢陛下,欲图不轨,是否要小人派兵保护陛下?”
刘辩摇了摇头,道:“四周暗处都是禁卫,暂且不需要你。”
“王校尉,”
突然间,门外传来崔钧的朗笑,仿佛是见老友一般。
声音传进来,人也跟着进来,崔钧看到王豹在刘辩值房,大步而来,笑容如花,道:“王校尉,来府衙,怎么不与我说一声,害得我好找。”
王豹与刘辩对视一眼,转身向崔钧,冷哼道:“崔府君,你欠我的兵饷还差一百万,这会儿不躲着我了?”
崔钧来到近前,目光不动声色的在王豹,刘辩脸上来回扫动,尤其是王豹清晰可见的恭敬姿态,俄尔大笑道:“王校尉这是哪里话?你的兵饷是又兵曹直发,怎么要到我头上了?刘主事,你说是与不是?”
刘辩同样在留意崔钧的神情,微笑着起身道:“崔府君的话有理。”
“我呸!”
王豹却不买账,直接一口吐沫落地恶,恶语相向的冲着崔钧道:“你真当我不知道?兵曹发下来的兵饷,你克扣了多少次了?我们这些凑脚卒容易吗?今天守城,明天剿匪,你倒好,今天扣钱,明天扣粮,你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崔钧始终在观察刘辩,王豹的神色,推断刘辩的真实身份,对于王豹的无礼,他也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的道:“王校尉休要胡言,崔某未曾贪渎你一分钱粮。刘主事,你之前说要给我五千万钱,可否还算数?”
“废什么话!”
王豹挡在刘辩桌前,近乎对着崔钧脸喷口水,道:“公子说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了!说给你五千万,就五千万!还要,你要是再敢企图软禁公子,我便派兵一千,亲自护卫在公子周边,我看谁敢乱来……”
“咳”
刘辩轻咳一声,打断了王豹的话。
崔钧神情不动,但双眼已经发光,侧头深深的看了眼刘辩,而后道:“王校尉,去我值房详说如何?”
王豹回头看了一眼刘辩,面露询问。
刘辩一笑,道:“我只是过客,王校尉无需在意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王豹得到了旨意,回头就怒喷崔钧,道:“记住老子的话!”
说完,他绕过崔钧,大步离去。
原本他还想跟在刘辩身旁,好好尽一份心意。
可是有了崔钧的搅局,只能暂且回去,等待机会了。
崔钧目送他的背影,回头又看了一眼刘辩,本还想再警告几句,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跟着离开。
刘辩叹了一声,有些无奈的坐回去,摇了摇头,轻声道:“这王豹话太密了,这位崔府君可不是傻子啊……”
崔钧出了户房,顿时满脸凝色,神情全是沉思之色。
王成迎面而来他都没看到,差点撞上。
王成连忙抬手,道:“府君,这是?”
崔钧急忙回头看了眼,一把拉过王成,低声道:“到我值房说。”
王成心里一咯噔,也看了眼户房方向,提心吊胆的跟着崔钧来到值房。
一进门,崔府就迫不及待的关上了门,拉着王成走到最里面,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道:“刚才那王豹去了户房,他对那刘波的态度十分恭谨,一言一行都要请示他,太不对劲了。”
王成闻言,心里倒是稍松,道:“下官已经知道了。那王豹也是出自禁军,在洛阳待了两年,如果受过刘波或者刘家什么恩惠,也不算奇怪。”
在这个乱世,世家大族普遍对于‘人才’施以‘恩惠’,即便不能圈养在族里,那也是一份善缘,回报不可知的‘投资’。
这是一种惯常操作,王成见怪不怪。
崔钧连连摇头,满脸沉色思索,道:“不对不对,那王豹是出自禁军,更是陛下近前侍卫,以他现在的城门校尉的身份,什么样的恩惠能让他到现在还这般俯首听命?刘波不过二十出头,五六年前才多大?又是哪个刘家?”
王成听着崔钧的话,愣了又愣,好像有道理,但又有些听不懂,只能试探性的道:“陛下现在在下邳,皇族中,除了陈留王也没有这个年纪,其他刘家,好像也没有什么大族……”
“不是陈留王,我见过!”
崔钧迅速否决,紧拧着眉头,神情不断变幻,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王成听不懂,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过于匪夷所思,不可置信,是以无法明说!
越是无法明说,崔钧越是焦躁不安,扯了扯衣领,口干舌燥,忍不住的来回踱步,推断着那个无比可怕的猜测。
他确实没有见过刘辩,因为刘辩在外界看来,居住深宫,寻常人难以一面。
崔钧虽然出自崔氏,他父亲也做过太尉,但那是中平年间的事,当今继位以来,崔氏已经被排挤出洛阳,崔氏族人也散落八方,并无显赫之人在朝。
崔钧来回走动,心里想了种种可能否定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刘波’的音容笑貌就在他眼前浮现不断,非但没有排除他的怀疑,反而加重了他的那个猜测!
崔钧不想想,也不敢想,可就是忍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喉咙干的难受,拿起茶壶就大口灌了起来。
王成还是第一见到崔钧这般手足无措的情形,等他放下茶壶,大口喘气,这才小心翼翼的道:“府君,如果那刘波真的有大来头,要不要,晚上摆宴,给彼此一个台阶?”
崔钧顿时满脸苦笑,满腹的话,一个字说不出口。
如果真的是他猜测的那位,搭什么台阶能让他下来,摆什么宴能让他尽弃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