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屋子里的争吵声、哭闹声全都停了下来,数十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严姿身上。哭得满身大汗、喉咙快要冒火的严老太没好气地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说道:“干什么?” 严姿仿佛没有察觉到严老太眼里浓浓的厌恶之色,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严老太太。随后看向严薇,顿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地上脏,薇薇扶奶奶起来......” 话音刚落,这一老一少,两个泼辣的女人乖得跟兔子似的,不哭不闹,一切行动听指挥。 严薇伸出手,将严老太扶了起来。 严姿看着她们的眼睛,继续吩咐:“出去吧......” 两人一声不吭,转身往外走。 这两人是什么德性,屋子里的人全都心里有数,见到她们这么听话,都跟白日里见了鬼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良久,这才万分惊诧地看向严姿。 严姿定定地看着严冬生,片刻后看向钱彩红,又过片刻,才用慢得急死人的语速说道:“叔叔婶婶,别吵了,回家去吧......” 话音刚落,这一对只顾利益、不顾亲情的夫妻跟中了邪似的,也乖乖地往外走。 一出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此刻正是一天当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地面温度起码五十度,烈日炎炎,当头照晒,天地好似熔炉,众生皆在其中苦苦煎熬。这么热的天,不躲在空调房里歇凉,反而跑到别人家里吵架,搞得一身臭汗,何苦来哉?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是不可能见到鬼的,可是严老太、严薇、严冬生和钱彩红却偏偏看到了鬼——他们走出房门,正要上楼,只见地狱之门“轰”地一声打开,已经死去了许多年的严老头,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寿衣,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的布鞋,像只风筝似的从门里飘了出来,然后悬在半空中,一只手握着桃枝,另一只手怒指着严老太:“老......太......婆......” 严老太骇得浑身发颤,严冬生一家人也骇得几欲晕倒。 像变戏法一样,严老头的手陡然变长,“唆”的一下伸到严老太面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拖向阴气森森、阴风阵阵的地狱之门:“既然你这么想去阴曹地府,那就跟我来吧!” “啊......啊......我不去,救命啊......冬生,快点来救你老娘......”严老太另一只手伸向严冬生,只可惜,她一心疼爱的小儿子根本不敢伸手拉她,反而手脚并用,拼命往后退。 尽管严老太拼命挣扎,依旧被严老头拖了进去。 严冬生一家三口也没能跑掉,四个人一起被拖进了阴曹地府。 一个在空中飞,四个在地上走,踉踉跄跄来到某地,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一扇门从里打开,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四人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一块冒头阴气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油锅地狱! 四人险些没被吓死! 严老头不由分说,将他们拖了进去。 到处都是面目狰狞的小鬼,到处都在哀嚎惨叫。油锅地狱的中央,有一口巨大的油锅,下面燃着熊熊大火,里面沸腾翻滚,几个凶神恶煞的小鬼,将一个面目可憎的人剥去衣服,丢进沸烫的热油中。那个人一边哀嚎惨叫,一边拼命往外爬,却怎么也爬不出来...... 严老头指着那位正在受刑的鬼魂,一字一顿地说道:“谋占别人财产,死后要被打入锅地狱,并剥光衣服,投入热油锅内翻炸的,你们如不悔改,将来的下场就如此人......” 四人早已被这一番景象骇得魂飞魄散,听得此话,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上,涕泪横流,不住哀嚎。 严冬生到底是男人,第一个反应过来,顾不得害怕,双手抱着严老头的脚,哭得涕泪交加,好不可怜:“阿爸,你救救我,我不想下油锅......”。 三个女人激淋淋的打了个冷战,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窝蜂的围着严老头,七嘴八舌地哭求:“老头子(阿爸/爷爷),你救救我,我不想下油锅......” 严老头默然不语。 四人哭了片刻,见严老头始终不说话,终于福至心灵,异口同声地叫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严老头见四人痛哭流涕,确实有了悔改之心,这才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对严老太说道:“秋生和冬生都是你的儿子,你要是再不改掉偏心的毛病,死后除了下油锅,还要受剜心之刑知道吗?” 严老太吓得险些晕过去,拼命地点头:“我知道了,一定改,我一定改......” 严老头将严老太拉了起来,随后又对严冬生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千万不能为了钱财六亲不认,记得我的话,贪图别人的钱财死后是要进油锅地狱的......” 严冬生哭得像个大花猫,不停地打嗝:“我改,呃,我一定改,呜呜......” 严老头欣慰地看着四人:“既然如此,那你们上去吧,我就不留你们了!” 四人一听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顿时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松开严老头,想重回人间,却不料今番受到的惊吓太严重,此刻还没有恢复,全都手脚酸软,浑身无力,哪里还能走路。 严老头脸色一变,阴森森地说道:“你们是不是不愿意上去?那行,你们留下来,我上去!” 这个地方这么可怕,谁愿意留下来?四人尖叫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油锅地府,走出很远,还听到严老头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来:“注意保密啊,不要将见到我的事情说出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摔了多少跤,四人终于重回人间(实际上是从底楼走到二楼),看到灿烂的阳光、雪白的云朵、碧绿的树叶、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爬到树上睡懒觉的黑猫......听到风声、歌声、小河流水声、孩子哭闹声,还有鸡鸣狗吠声......感觉到脸上、胳膊上、脖子上、膝盖上的疼痛(被太阳灼伤,四人误以为被油锅地狱的高温烫伤)......这才发觉生命诚可贵,亲情价更高,忍不住跟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疯子一样,拍手拍脚,又哭又笑。 如果说一个人看到鬼,还有可能眼花看错,或者做恶梦,那么四个人同时看到鬼,那就绝对错不了,这世上真的有鬼。尽管这个鬼活着的时候是他们的亲人,不一定会害他们的命,可世事无绝对,万一严老头翻脸不认人,硬要把他们留在地府,那就惨了...... 或许是害怕严老头再将他们拖到阴曹地府,也或许是受了一番惊吓,良心有所发现,四人醒过神来后,立刻收拾东西,在天黑前搬回了他们自己的家。 看着严老太蹒跚而去的背影,沈燕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真的搬走了?不会再搬来了?不仅搬走,还要补偿自己一部分租金?还有前几年卖桃子的钱也会一分不少还给自己?我没有听错吧?我不是在做梦吧?谁来告诉我,这四个人是怎么啦?怎么变得不认识了,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谁有这么好的口才?不仅说动他们搬家,还说动他们把以前占的便宜全都吐出来......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到我家!严氏姐妹百思不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决定看看情况再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自己的老娘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的弟弟和弟媳是什么样的德性,严秋生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这几个人会转性变好人,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他怎么看怎么像假的。 并非他们忘记性大,而是全都中了催眠术,醒过来将严姿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记忆里只留下和严冬生夫妻俩吵架、严老太哭闹不休的情景。 且说严冬生一家,无条件搬回自己家,这可真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许多人不顾天气炎热,不顾太阳毒辣,跑过来看热闹,一边探头探脑,一边猜测原因。猜了很久,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隔壁的王好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开口打听,没想到严冬生一家的嘴巴比蚌壳还要紧。 他们越是讳莫如深,村里人的好奇心就越旺盛,各种“神猜测”五花八门:有猜脑膜炎发作,急着去医院看病的;有猜神仙托梦,告诉他们自家屋子里埋着金银珠宝的;有猜鬼魂附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有猜佛祖显灵,出言点化的......五花八门,猜什么的都有! 更让村民们惊呆的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严冬生睁着熊猫眼,抱着病体,忍着害怕,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找到严秋生,匆匆丢下一包钱以及一句话,转身就逃:“哥,我前几年鬼迷心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大人大量,就原谅我吧!这十万块钱你拿着,以后我一分钱都不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