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怎么了?”谢舒瑜的爷爷很生气地问道。 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谢家几代都生男孩,到了这一代才有女孩,谢家的男人全都稀罕得不得了,要星星不给摘月亮。 谢舒瑜从小被父母长辈娇宠着长大,一点都没长歪;谢舒瑶也不逞让,姐姐有的她全都有。所有人都以为谢家会再接再励,再培养出一个乖乖女,结果事与愿违,谢舒瑶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大越不懂事,越大越上不了台面,好几次当着客人的面大哭,知道的会觉得孩子缺少家教,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家怎么虐待她了。 他知道谢舒瑶脾气拧,生日晚宴开始前,他还特意关照谢舒瑶的父母,要他们看着点,结果依旧与事无补。如果是其他时间,他还不会这么生气,偏偏今天侄孙和侄孙女上门认亲,只觉老脸无光。 谢舒瑜的奶奶也很不高兴,今天是她宝贝孙女的生日,本是一件高高兴兴的事情,结果谢舒瑶两次掉金豆子,这不是存心找晦气吗?更何况,今天老头子的侄孙和侄孙女上门寻亲,他们这些老家伙都高兴坏了,谢舒瑶倒好,哭了一次又一次。侄孙和侄孙女面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想的。 她强忍着怒气,脸色很难看,语气很不好:“舒瑶怎么又哭了,是不是你们欺负她了?” 几个五六岁的小豆丁争相恐后地说道:“没人欺负二姐姐,她是觉得丢脸才哭的......” “大姐姐和二姐姐比赛吃蛋糕,大姐姐把整块蛋糕全都吃完了,二姐姐只咬了一小口就‘噗 ’的一声全都吐出来了,我们还没笑话她呢,她就哭了!” “二姐姐真没用......”其中一个小豆丁嘟囔着嘴抱怨道:“动不动就哭鼻子,下次不跟她玩了!” 其他几个小豆丁深以为然,不停地点头。 一个身材瘦高,年龄看上去大概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悻悻地嘀咕道:“上次我在大院里学骑自行车,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转过身像个疯子似的跑了起来,然后撞到我的自行车上,把我给撞倒了。我被自行车压在下面,手掌磨破皮,膝盖磕出血,都没有哭,她一点事情都没有,却坐在地上哭得上头不接下气......我妈以为我车技不老练,把她给撞倒了,根本不听我解释,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气死我了……” 没有人关心蛋糕里的胡椒粉是谁洒进去的,所有人都先入为主,认为谢舒瑶能洒第一次,就能洒第二次。更何况,这么多堂哥、堂弟指责她,她没有辩解一个字,除了哭还是哭。于是,谢舒瑜记忆中的那一幕再次上演,一个小姑娘受到了谢家上下所有人的表扬,另一个小姑娘却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哭着向堂姐道歉。 九岁的谢舒瑜快乐并难受着,快乐的是谢舒瑶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以后别想再翻身;难受的是胡椒粉的味道实在太辛辣了,她的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好像有一把火在烧;胃部有灼热感,恨不得喝几杯冷水进去降降温。 餐桌上的食物在一点点变冷,谢舒瑜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凉,她悲哀地看着九岁的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她的妈妈站在一边,拼命劝阻:“少喝点,喝多了会尿床......”只可惜九岁的谢舒瑜觉得母亲在危言耸听,根本就听不进去,依旧在不停地喝水。 谢舒瑜再也看不下去了,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严姿早就发现了她的异样,看着她的眼睛,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却不料谢舒瑜情绪完全失控,发疯似的推向严姿。 严姿避让不及,连人带凳倒在地上。 谢家的人听到声音,全都转过头来。一部分人没看到谢舒瑜推严姿,看到她倒在地上,以为是不小心摔倒的,站得远的人纷纷询问:“有没有摔痛?”站得近的人纷纷伸出双手,想要将她扶起来。还有一部分人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满脸诧异,然而让他们更为吃惊的还在后面。 谢舒瑜猛地站起身,像个疯子似的扑向九岁的自己,“不要再喝了......”她声嘶力竭地叫喊,脸上的表情既疯狂又可怖,既凄厉又绝望:“你不能再喝了......” 九岁的谢舒瑜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尖叫,双手一抖,玻璃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严姿暗叫不妙,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正要去追赶,有人快她一步,拦住了谢舒瑜的去路,正是谢臻。他握着谢舒瑜的手腕,高声说道:“我不喝了,我不喝了......你别怕,我就喝了三杯果酒,不会醉的......” 这话只能骗骗小孩子。 谢家算得上是军人世家,子孙后代,人人当兵,有好几个还当过侦察兵,不仅眼力好,判断力也强,一眼就看出谢舒瑜是冲着九岁的小姑娘去的,而且精神状态很不好,跟疯子没有两样,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舒瑜只是多喝了几口水,并没有碍着谁,她父母都没说什么,这一位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谢舒瑜已经失去了理智,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阻止九岁的自己喝水。她对谢臻又踢又咬,还不停地尖叫,力道大得出奇,谢臻差点控制不住她。 严姿走到谢舒瑜身边,试图催眠她,结果反而被她踢了一脚,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谢臻一见不妙,当机立断将谢舒瑜打晕。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谢臻满脸尴尬,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谢家的老家伙一言不发,成年人面面相觑,而小孩子而是好奇中夹杂着害怕。 九岁的谢舒瑜忘记了喝水,目瞪口呆地看着三十一岁的自己,过了良久,才低声问道:“妈妈,她怎么啦?” 严姿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具身体真是太弱了。她高估了这具身体的精神力,低估了谢舒瑜的精神状态,造成了现在这种混乱的场面。 一般来说,催眠师在施展催眠术时,百分之九十五的患者都能够进入不同程度的催眠状态,而有些感受性低的患者则需要进行反复和长时间的诱导才能进入。还有百分之五的人很难被催眠,主要分为四类:第一,六岁以下的儿童,他们无法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第二,精神病患者,他们逻辑思维混乱、情绪容易起伏、精力不够;第三,智商小于七十的低能者,他们无法理解催眠指导语,沟通困难;第四,偏执狂,他们对这个世界缺乏信任,怀疑一切人、事、物。 谢舒瑜不发病的时候看上去还算正常,一旦发病,很难被催眠。 催眠师其实没有一般人想像中那样神秘,他们的精神力比一般人强大,但并非无所不能。 严姿即便是催眠师中的翘楚,想要制住发疯的谢舒瑜也并不容易。在这种混乱的场合下,谢臻这样子快刀斩乱麻,效果反而更好。 谢舒瑜的爷爷终于回过神来,让几个儿媳妇上前帮忙,把谢舒瑜扶到屋子里面去。 谢舒瑜的奶奶也回过神来,打电话叫来了医生。 一番鸡飞狗跳后,谢家众位伯伯伯娘、叔叔婶婶们各抱各的娃,各回各的家。 严姿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自来熟地凑到谢舒瑜的妈妈身边,先将谢舒瑜狠狠夸了一顿,待到谢妈妈笑得合不扰嘴,这才将早就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婶婶,说起来今天是我第一次作客,应该多听少说,不过你们都待我太好了,我一点都没感到拘束,反倒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我比舒瑜年长几岁,就托大叫她一声妹妹,她喉咙不舒服,喝水能缓解不适,只是她今晚喝的太多了,晚上只怕要尿床,婶婶最好开个闹钟,半夜叫她起来上个厕所......” 这一番话说得既妥贴又舒心,谢舒瑜的妈妈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她本来就是爱八卦的人,此时见严姿这般会说话,哪里还忍得住好奇心:“你那个姐姐这里......”她指了指脑袋:“是不是有病?” “那是谢臻的姐姐!”严姿纠正道。 谢舒瑜的妈妈亲耳听到谢臻说严姿暂时还不是谢家人,以为姑娘害羞,眨巴了两下眼睛,笑嘻嘻地说道:“我也没说错啊,她比你年长几岁,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叫她一声姐姐......”一边说,一边看向左右,发现没有人注意她们,便凑到严姿跟前,双眼闪闪发光:“快说啊,你姐姐这里是不是有病?” “是的!”严姿长叹了一口气,满脸感慨地说道:“其实她小时候很聪明很活泼,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被她妈妈害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世上怎么会有亲妈害自己的女儿?”谢舒瑜的妈妈不由得惊呆了:“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倒是没有,只有一念之错!” “什么一念之错?” “哎,这件事情说起来话长。”严姿一脸为难地说道:“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谢臻怕你们知道他姐姐的故事后,用有色眼镜看她,来之前特意关照过我,不许我说出去,就怕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人尽皆知......” 如果说谢舒瑜的妈妈先前只是有三分好奇,那么现在变成了十分,她的好奇心被严姿高高的吊了起来,只想一听为快,怕不得拍胸担保:“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口风紧。你放心,那些话出你口,入我耳,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 严姿装出为难的样子,犹豫了好久,这才说道:“这件事情要是别人来问我,我肯定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会透露,不过婶婶一看就是靠谱的人,说给你听也不打紧......”卖足了关子,这才将谢舒瑜的故事真假掺半地说了一遍,完了,满脸感慨地说道:“真是可怜、可惜哟,好好的一个姑娘,只因为九岁那年尿了一次床,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一大半的责任都在她妈妈身上,如果她妈妈正确对待孩子尿床的事情,她的人生绝不会被毁掉......” 谢舒瑜的妈妈听得是心惊肉跳,且不说这故事是真是假,只说那母亲的性子,怎么跟自己这么相像?还有那女儿的脾气,简直跟舒瑜的脾气一模一样。“太可怕了,果真是一念之错......”她喃喃地自语,待到回过神来,严姿早已经进了屋子。 晚上十点军区大院会吹熄灯号,到时路灯全灭,如无特殊情况,一般不许人走动。 谢舒瑜的妈妈赶紧拉着女儿回家,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闹钟,第二件事,就是叮嘱女儿少喝点水。 这一晚上,她几乎没怎么睡觉,一闭上眼睛,耳边就传来了严姿的声音:“她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被她妈妈害的,妈妈害的,害的......” 旁边一栋楼的五楼是谢家客房,房间非常干净舒适,床也特别暖和,谢臻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一杯茶,一包烟,枯坐到天明。 并非是心里激动睡不着,也不是认床,而是身负重任。严姿要他盯着九岁的谢舒瑜,如果半夜没有开灯起来上厕所,他就要想办法去吵醒那个要强任性的小姑娘。 冬天,夜晚格外的漆黑,又格外的寒冷。谢臻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累了,他就靠在椅子上歇一会;困了,他就抽一根烟提提神;渴了,他就喝几口茶润润喉咙;冷了,他就站起来走几圈热热身......熬到凌晨一点,九岁谢舒瑜房间的灯总算亮了起来,然后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又亮了一次。眼看天色就要放亮,困极了的谢臻这才回到床上去睡觉。 早晨六点,广播里响起了号声,住在军区大院里的人纷纷起床,男的出门跑步锻炼身体,女的做家务、做早餐,还要叫孩子起床......忙得是团团转。 七点过后,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大帮人不约而同走出家门,谢臻的妈妈无意中抬起头,发现谢舒瑜家的阳台上,四条尿湿的被絮一字排开,而晾衣杆上还晾晒着床单和被套,随口问了一句:“昨晚你家小儿子又尿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