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彻底改变了九岁谢舒瑜的命运。这一次,她沒有在堂哥、堂弟面前丢脸,没有被班里的同学嘲笑,没有沦为笑柄,也没有患上心理疾病,期末考试时更是不负重望,再次考了年级第一名。 拿回成绩单后,三十一岁的谢舒瑜彻底放下了心结,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谢臻一行人一直住到放寒假,这才以想家为理由提出告辞。 离开的前一晚,谢家特意给他们举行了饯别宴,谢家能到的全都到了。 谢臻的爷爷年纪大、身体差,依照医生嘱咐,早已经戒烟戒酒,可是这一次,他破了例,举起酒杯说开场白:“我们谢家没有孬种!是谢家人就给我站起来,干掉它!” 话音刚落,谢臻的大伯猛然一声大喝:“起立!” “唰”的一声,四十多个人全都站了起来,包括最爱哭的谢舒瑶,包括还在上托儿所的小堂弟,还包括在外飘泊二十二年没有回家的谢舒瑜。 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有的走路都要人扶,有的还在母亲怀里撒娇,但是一听到口令就如条件反射一般全都站了起来,而且动作整齐划一,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个样子。 严姿看得目瞪口呆。 四十多个人齐唰唰回头,看向在座唯一一个沒有起立的人——严姿! 严姿即便脸皮厚,也被这么多双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弱弱地分辩道:“我不姓谢,也不是谢家人……”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四十多个人齐唰唰转头,看向谢臻。 谢臻满脸严肃,大踏步走到严姿身边,一句话都沒说,就把她拉了起来,然后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举起酒杯,理所当然地说到:“说错话,罚三杯!念她是初犯,不懂咱老谢家的规矩,这三杯酒就由我来代喝好了!” 呃,这是啥意思?谢臻干嘛要代她喝酒?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自己不姓谢,也不是谢家人,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没有说错,干嘛要罚三杯? 她忍不住伸手去扯谢臻的胳膊,可是这家伙却瞪了她一眼:“规矩不能废,扯我也没用,以后聚餐,听到大伯喊‘起立 ’,你马上就给我站起来,敢不听话我教训你......”说完,就像喝白开水一样,一口气喝了三杯白酒,速度快得仿佛有人要跟他争抢似的。 众人轰然叫好。 严姿气极反笑,伸出一只脚,用力踩住他的脚尖,使劲儿辗压...... 谢臻疼得直抽冷气,凑到她的耳朵边,低声求饶:“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的骨头都快要被你踩断了......” “你刚才不是很威风吗?不是还想教训我吗?”严姿低声哼哼,脚下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辗了一圈。 “啊呀,疼死我了!”谢臻疼得脸都白了,慌忙道歉:“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逞威风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严姿心里的怒气减了几分,脸色好看了几分,可是她刚收回自己的脚,就听谢臻那个臭不要脸的家伙用极其讨好的语气说道:“咱家你当家!” 噗,这家伙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话。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篱笆有眼,隔墙有耳,严姿敢断定,至少有七个人听到了这句话,因为他们全都用那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自己。 说实话,严姿的心里是很复杂的。一方面,觉得谢臻人品好,长得帅,又有钱,又专一,对她更是好得没话说,如果一定要嫁,谢臻是当老公的不二人选;另一方面,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仿生人大行其道的四十一世纪,结婚后没有人能代她履行妻子的义务。 没有性生活的婚姻是长久不了的,与其将来因爱生恨,弄得两败俱伤,还不如不要开始,因为友谊比爱情更容易地久天长。 更何况,两人才刚刚重逢,彼此之间还很生疏,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都需要时间培养。可是,谢臻好像不懂这个规则,迫不及待想要从陌生人荣升为男朋友,只恨不能在严姿身上贴一个“我已名花有主”的标签。即便当着谢家人的面,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严姿的好感,弄得谢家男女老少全都以为他们是一对。 拿十一婶的话来说:“如果不是一对,她的父母长辈会放心让她跟着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出远门?如果不是一对,林峥会带着她上门寻亲?如果不是一对,林岚会跟她的关系这么好?” 严姿......有口难言,只能装作没听到。 她倒是有心和谢臻保持距离,奈何这家伙一副认准了她的模样,有事没事就往她身边凑,各种献殷勤,各种呵护、爱护、保护,即便被谢舒瑜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没见他收敛几分。 如果说之前的告白是朦胧的、婉转的、含蓄的、拐着弯的,那么现在就是清晰的、简单的、直白的、绝对不会产生误会的。严姿的心不可抑制的跳动了一下,可是随即她就竖起双眉,凶巴巴地喝道:“你说什么呢?谁跟你是一家?谁要给你当家?”一边说,一边伸脚踹谢臻。 说实话,谢臻说了那句话后,心里也在打鼓。他怕严姿给他发好人卡,说一堆“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的废话;还怕严姿给他贴上“色狼”标签,从此避他如蛇蝎。 他想了一百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严姿会化身暴力女,对他又踢又踩。 所谓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逃避,逃避就是不敢面对......严姿这个样子,没有半分凶神恶煞的样子,反而像是色厉内荏,换个接地气的说话,叫做欲迎还拒。 谢臻搂得更紧了一些,他无视严姿那恶狠狠的眼神,吆喝道:“喝酒、喝酒......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 众目睽睽之下,严姿不好意思闹得太过份,只能随大流,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光。 严姿酒量不高,杯子里倒的是葡萄酒。 谢家未成年的孩子,无论他们酒量高低,统一喝度数极低的果酒;已经成年的男同胞,一律喝五十二度的白酒;而女同胞随意,爱喝什么就喝什么。 不得不说,谢家的人都很能喝,短短几分钟时间,就干了几杯酒,而且全都面不改色。 谢臻的爸爸很会来事,对谢臻说道:“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干了!” 十一叔很会煽情,对谢臻说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我喝完了,你看着办吧!” 谢臻双拳难敌众掌,只能一杯接一杯地跟他们拼酒,然后喝得酩酊大醉。 谢舒瑜的奶奶特意坐在谢舒瑜身边,满脸不舍地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唠叨:“才住了几天,怎么就要回去了涅?是不是吃得不好,住得不舒服?还是哪个顽皮捣蛋的小子欺负你啦?尽管告诉奶奶,奶奶一定教训他们......” 谢舒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年她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一走就是二十二年,期间没有往家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只言片语,这是何等的无心无情。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她的孙女也这样对待自己,心里该会多难受啊! 十一婶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银耳炖雪蛤,放到她面前:“银耳炖雪蛤不仅能补精益气,还能够养阴润肺,促进身体细胞的新陈代谢......你这么瘦,要多补补!” 谢舒瑜从小就喜欢这位性情直爽的婶婶,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十一婶!” “哎,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十一婶毫不在意地说道。 谢舒瑜的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扯了扯十一婶的袖子,待到对方看过来,便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又指了指谢舒瑜,意思是这个姑娘脑子有问题,你还跟她说话干嘛? 严姿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难怪谢舒瑜对她妈妈的意见这么大,进入催眠情境后,明明有很多机会重拾母女情份,却没有付之行动,原来根源在这里。 严姿很想跟这位母亲说,这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这般嫌弃她,将来莫要后悔。只可惜这是催眠情境,即便她说了,也与事无补。 谢舒瑜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性子,再加上位置正好坐在她妈妈对面,这些小动作如何能够逃得过她的眼睛?她又不是傻子,如何猜不出她妈妈的心思?脸色顿时就变了。 好在那天早上严姿施展催眠术,化去了她深藏在心里的心魔,否则只怕立刻就要钻牛角尖。 一夜无梦。 次日早上,谢臻等三人吃过早饭,走出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小楼,走到面包车前,回头说道:“爷爷奶奶、伯伯伯娘、叔叔婶婶、堂弟堂妹,你们都回去吧,外面风大,不要着凉了......” 谢臻的爷爷挥了挥手,表示这点寒风不算什么。 谢臻的奶奶抹着眼泪:“好孩子,明年你们一定要来,带你的爸爸妈妈一起来,多住几天......” “姐姐,明年你会不会来看我?”六岁的谢臻含着一包眼泪,恋恋不舍地拉着严姿的手,一副恨不得跟她一起去的样子。 严姿点了点头:“会!” “真的?什么时候?” “大概明年放暑假的时候!” 谢舒瑜的妈妈对“脑子有问题”的谢舒瑜敬而远之,十一婶却很怜惜她,如果不是严姿说谢舒瑜的病已经好了,她还想打电话到娘家去求助,请他们帮忙寻找最好最权威的精神病医生。如今看到谢舒瑜要回去了,总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长辈的责任,便送了一大堆的营养品,还不厌其烦地嘱咐谢舒瑜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 足足告别了半个小时,若不是谢臻担心冷着老人、冻着孩子,还要再告别下去。 三人终于坐到面包车里,谢臻刚准备点油门,六岁的谢臻忽然挣扎了她母亲的手,扑过来抱住车轮,哭着不让走。严姿只得下车,好话说了一箩筐,还做了许多承诺,小家伙这才抽噎着站起身,跟他们挥手说再见。 尽管谢臻再三让他们留步,谢臻的爷爷奶奶还有十一婶等人还是送了他们好长一段路。 谢舒瑜坐在后座,不时回头看向这些真情流露的谢家人,心里又悲伤又难过。 提起年轻人,许多人的脑海里立刻会浮现出青春洋溢、朝气蓬勃、激情四射、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形象;而提起老年人,许多人的脑海里会浮现出眼睛浑浊、脚步蹒跚、锱铢必较、道德沦丧的“冷血老年”形象。 其实,有些年轻人跟热血完全不沾边,他们的心肠冷硬得不得了,稍有不顺心就离家出走,根本不顾家中长辈的感受;而绝大多数老人岁数越大,心肠越软,一把岁数了还在为小辈操心。 军区大院里限速,车子开得很慢,越接近出口,谢舒瑜的心情就越不平静。谢家的确有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可是,这种一篙子打落一船人的做法真的对吗? 很显然,她做错了! 在谢臻爷爷满脸不舍的目光中,面包车终于开出军区了大院。 上次严姿为了帮史嘉仪找儿子,进入她的催眠情境,差点被陈小柱勒死。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她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要求谢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免得再次发生意外。 在经过一片湖泊时,严姿无意中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身穿藏青色棉衣的年轻小伙子和一个身穿大红色羽绒服的姑娘站在河边吵架,两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小伙子扯着喉咙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那姑娘二话不说,转身跳入了河里。 如果这是在现实世界里,严姿说不定会管一管闲事,毕竟人命关天。可惜这是在谢舒瑜的催眠情境中,停车救人毫无意义。 谢臻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依旧踩住了刹车。 小伙子并没有迟疑,立刻脱下棉衣,跳入河中,将那姑娘托了起来。 两人扭打着上了岸。 小伙子脱下姑娘身上的羽绒服,将那件藏青色的棉衣披到姑娘身上,然后一把抱住那姑娘,又说了一句什么话,两人抱头痛哭。 毫无疑问,这是一对闹了矛盾的情侣。 严姿看了一会,正准备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看到了小伙子的脸,顿时惊呆了。 她生怕自己看错,推开车门,走下车,走向那对争吵的男女。谢臻生怕她遇到危险,也跟着下了车。 严姿走到离那对男女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目不瞬地盯着那年轻小伙子的脸,越看越像,越看越疑惑,过了半晌,决定诈诈看:“顾桦明,你今天不是说要去新华书店吗,怎么在这里?”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新华书店?”那个小伙子抬起头来,见到是一个陌生的姑娘,便没好气地说道:“你认错人了吧!” 严姿一脸肯定地说道:“我没认错,你不就是XX大学的顾桦明吗?” 顾桦明也就是季烽的爸爸立刻目露警惕:“你是谁?我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