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严姿是在床上度过的,每天吃饱了睡,睡足了吃,仅仅七天,体重重了三斤。 看到电子秤上的指针稳稳停在“45”的位置,严姿百感交集,而沈燕芳却觉得还不够,左手拿着营养菜谱,右手拿着圆珠笔,绞尽脑汁地想着明天做什么饭菜才能让严姿的体重上涨更快? 这个星期,发生了很多事。第一件事便是谢舒瑜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上门致谢,隔了一天,谢臻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上门拜访,他们特意从北京赶到上海,只是为了看看严姿。相比住在同一个城市却从不往来的季烽父母,谢臻的家人可就实在多了,严氏夫妻也不是傻瓜,也会在心里比较,觉得自家的女儿能够嫁进这样的家庭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北京离上海太远了…… 严氏夫妻且喜且忧,那依依不舍的眼光,看的严姿头都大了。不就是双方父母见个面、吃顿饭吗,怎么就跟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似的?她又不会跟谢臻私奔,未来四年还要在上海念书,谈婚论嫁怎么也要四年以后,严氏夫妻现在就考虑婚后住哪里,也太早了点吧? 虽然她不是原主,但是严姿早就从心里把他们当成了亲生父母。她向他们保证,将来不管去哪里,都会带上他们;如果他们想留在上海,那么严姿也会留下来,可依旧没有让他们开心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吧! 第二件事便是彻底摆脱了心魔的谢舒瑜原谅了母亲、原谅了谢舒瑶,原谅了所有的堂哥、堂弟,还原谅了邹杰明……独自一人,拖着一只行李箱,挎着一只小背包,漂洋过海。 临走那一天,她不到六点钟就起床,请了全上海最有名的的发型设计师、美容化妆师,整整打扮了三个小时。当她出现在严姿面前时,严姿差点没有认出她来。重新燃起生活希望的谢舒瑜身上穿着淡雅的真丝连衣裙,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鼻梁上架着葡萄红太阳镜,头发剪到齐肩,发梢不规则卷烫,发丝染成香槟色,一举手、一投足、一回首,全都散发着迷人的韵味。 “你今天真美!”严姿真心赞道。 “今天每一个看到我的人都说我很美!”谢舒瑜嘴角勾起一抹细小的弧度,清浅的笑容如雨后茉莉,美丽又让人遐想。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严姿坐起身,靠在床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谢舒瑜坐下来。 谢舒瑜脚步一滞,随即恢复正常,声音平缓,不带半丝烟火气:“邹杰明也这样说。” 严姿顿时就听出了谢舒瑜的言外之意,但她既没有劝解,也没有安慰,只是用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他配不上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说得谢舒瑜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但她终究没有哭,只是颤抖的噪音却泄露了她的情绪:“我也这样觉得,邹杰明算哪根葱,哪里配得上我?可我妈却劝我再给他一次机会,说邹杰明去了广州后,一直没有再找女朋友,心里始终爱着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我……她让我再考虑一下,八年的感情,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还说无论我作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无条件支持我,只要我将来不后悔就好……” 严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话本没有错,错的是谢舒瑜的妈妈不应该开这个口。因为谢舒瑜不会领她的情,也不会理解她的苦衷,只会让僵硬的母女关系进一步恶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舒瑜的妈妈想要消除女儿心中的隔阂,短期内是没希望了。 严姿换了个坐姿,垂下眼睑,静静地听着谢舒瑜的诉说:“我妈嘴上说得好听,口口声声都是为我着想,其实心里始终觉得我有神经病,即便现在我的病被你治好了,但谁也说不准将来会不会复发?就算不复好,我也回不到那原本属于我的生活,这一生,算是毁了……在她的潜意识里,我低人一等,找对象也应该低人一等,不能要求过高,只要不缺胳膊短腿就行。错过了邹杰明,恐怕再也没有男人肯要我了……每次她当着我的面强颜欢笑,背着我就要长嘘短叹。我要做什么事情她都要管,就连我口渴想倒杯白开水喝,她都当我三岁小孩不会做,抢着帮我倒……一言一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个病人,与正常人不同,别人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别人能说的话我不能说……她让我回北京,我没同意。说好听点她是想保护我免受伤害,说难听点,我就是个累赘,是个丢不得、甩不得、恨不得、怨不得的残次品,天天杵在眼前,她难受,我也难受……她还在电话里到处向人诉说,说她的命怎样怎样苦,说她为了我多少个夜晚睡不着,眼泪流干……也不想想到底是谁的人生被毁掉了,她的命有我苦吗?” 谢舒瑜呵呵冷笑,这些话藏在她心中很久了,除了严姿,她找不到别的人诉说。让她感动的是,严姿一看到她背着小包走进房间,就把谢臻赶了出去,此刻房间里除了她们两个,别无旁人,她可以畅所欲言。 严姿一直没有插嘴,直到谢舒瑜把心中的话全部说完,这才开口问道:“决定要离开了吗?” 谢舒瑜点了点头:“是的!”或许是沉积在胸中多时的不甘、不平、怨恨、苦恼……今天终于一吐为快,此刻她脸上的神色比先前明显轻松了几分。 严姿只是个催眠师,不是居委会大妈,不负责调解家庭矛盾。更何况,树挪死,人挪活,换个环境对谢舒瑜而言,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由衷祝福道:“一帆风顺!” 所有人都劝她留在国内,父母更是死活反对她出国。邹杰明先是苦苦哀求自己原谅他,两人一起回Z城,重新开始,后来看到她去意坚决,无奈之下,说出“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这句话,被她严词拒绝,只有严姿希望她离开伤心地:“还是你最了解我!”谢舒瑜的心中百感交集,她站起身,将一张五万元的存单亲手交到严姿的手里:“这是我的全部积蓄,莫嫌少,密码131410!”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说一句感激的话,因为“谢谢”这两个字完全无法表达她的感激之情。或许对严姿而言,这只是一桩交易,然而对谢舒瑜而言,这个夏天是她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 严姿对她有再生之恩,在走出门的刹那,谢舒瑜回过头来:“如果我在国外混不下去,可以回来当你的徒弟吗?” 在谢舒瑜病情未痊愈之前,严姿曾经提过一个赌注,如果自己不能治好她的病,就收她为徒,教她世界最顶级的催眠术,从此凌驾于世人之上,可是那个时候的谢舒瑜心中充满了怨恨,要求换一个赌注,没想到今天会重新提起……这可真是个可爱的姑娘,严姿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道不轻传,法不空授,要当我的徒弟可不容易……” “切!怕我回来吃白食,一辈子赖着你吗?真小气!我走啦,不用送……”谢舒瑜“哐”的一声关上门,目不斜视地从谢臻面前走过,没有说再见,也说有挥手告别,就这样去了异国他乡…… 仿佛是一颗石子投进湖里,激起了一阵阵回忆的涟漪,严姿望着玻璃窗外,心绪飘到了四十一世纪。 随着社会的发展,有些古老的习俗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有些却继承下来,比如拜师。据历史学家考证,古老的拜师习俗最早可以追溯到孔子收徒,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师父或老师可以算是学生的第二个父母。在那个时代,师生关系仅次于君臣关系和父子关系,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远近亲疏上来讲,甚至还要高于夫妻关系和兄弟关系。 可惜的是,二十世纪至二十五世纪礼崩乐坏,尊师重道成为笑话;庆幸的是,三十世纪后,随着有识之士的提倡,拜师习俗又重新焕发新机。 相比其他行业,催眠起步比较晚,发展比较慢,传承非常难。每一位催眠师,轻易不收徒,收徒必认真。五大条件,缺一不可:第一,为人正直;第二,是非分明;第三,私德无亏;第四,心胸宽广;第五,天赋高、肯吃苦。 不错,催眠师收徒,天赋不是首要因素,而是次要因素。天赋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天赋高却心术不正且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有人打过这样的比喻,想考上CH联邦大学,难于考进士;想成为催眠大师的正式弟子,难于上青天。除了以上五点,打算收徒的催眠师们往往还会设置重重考验,从数百人或者数千人、数万人中挑一个,竞争之激烈,可以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 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教出一个心术不正的弟子,那将是普通人的灾难,CH联邦政府为此特别颁布了催眠行业的法律法规,其中一条便是连坐——弟子违反法律法规,不遵守社会公德或者妨害公共利益,师傅要负连带责任。 催眠界收徒之严谨,老幼皆知,然而,即便催眠师慎之又慎,依旧不可避免地收到败类;即便败类的出现百中无一,依旧给普通人的生活带来了严重的影响。 严姿超越DR刘,成为世界顶尖的催眠大师,不知道有多少醉心于催眠术的天才想要拜她为师,其中就包括石头。 石头出身卑微,幼时被拐卖,每天流落街头,曾经当过乞丐,还当过小偷,偷术青出于蓝,出神入化,被行业里的人喻为“偷王之王”。二十五岁那年不幸撞到严姿手上,被废掉自信心,一度一蹶不振,二十八岁那一年,有一天喝醉酒,鬼使神差买了张催眠师入门光盘,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彻底迷上了催眠术。 在没有老师教导的情况下,他居然能自学成才,天赋不可谓不高。而他能够改邪归正,也被不少人称道。 有催眠师爱惜他的才华,向他伸出橄榄枝,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盯上了严姿,一心想要拜她为师。可是严姿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觉得他经历太复杂,心机太深沉,将来变坏的可能性太大,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态,连个机会都没有……如果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那么严姿希望这一世的石头也能跟四十一世纪一样,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或许是谢舒瑜的离去触动了严姿的心弦,也或许是恻瘾之心发作,严姿让谢臻去将石头找回来,可惜谢臻将整条盈港东路找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第三件事便是南京路上一家名字叫做雅尚的美容美发沙龙老板娘在季烽出车祸的那天晚上携款潜逃,儿女也一起失踪,许多办理充值卡的会员纷纷报警。相关知情人员不得不怀疑,车祸事件或许也与她有关。 第四件事便是潜逃二十多年的杀人嫌疑犯陈小柱终于被警察发现,可惜的是,由于持械拒捕,被开枪击毙。严姿知道他是杀死原主的凶手,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原主,如果不会催眠术,这个谜团,她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第五件事便是季阿四由于接受不了“爱妻”的忽然去世,吞安眠药自杀,生前留下一封遗书,称对不起女儿…… 在银行的监控录像中,民警发现了伍智海的身影,可惜的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与窃走六千万的嫌疑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