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勋他还有活命的资格吗!?但朕的满朝文武,竟敢如此宽纵他!好,你们既然都想徇私枉法,那就都给朕下大狱好了!
传朕旨意:逮捕三官以下官员,交付刺奸官,这就叫做十鼠同穴,一网打尽!”
卞兰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失控,此刻他颤抖着跪伏于地,在确保记住了皇帝话语之后,这才安排殿中侍者去请太医,并妥善照顾好皇帝后,这才出殿传诏去了。
手下所有辅官皆被收押,高柔这下彻底没辙了,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终于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去找所有的钧衡重臣,一起商讨对策。
最终,在太尉钟繇、司徒华歆的带领下,镇军大将军陈群、侍中辛毗、尚书卫臻、廷尉高柔等人一同给天子上了一道表奏:
“鲍勋之父鲍信,太祖时咸有功劳,请陛下念此,赦鲍勋一死。”
奏表内容简洁明了,因为鲍勋之父鲍信,曾经舍命救了太祖武皇帝一命。群臣是想以先帝之情,来感化皇帝,至少饶了鲍勋一命。
可是愤怒到极点的曹丕,此刻已经失去了他本该有的理智。
三日后,鲍勋被斩杀于东市之上。
校事官刘慈奉天子命前去抄家后,竟未从鲍勋府中查出哪怕一枚多余的五铢钱。
曹丕在斩杀了鲍勋后,本就觉得心中有悔意,在得知此事后,更是心情郁郁。就好像上天刻意要打击这位再三遭到重击的大魏天子一样,三日后,一向体弱的中领军朱铄朱彦才,竟也溘然长逝!
当曹丕得知此事之后,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传太医!”
卞兰与王象等人见状,疯狂的喊道:
“快传太医!”
这已经是皇帝这个月第三次昏厥了。
夏五月,丙辰日。
入了夜的洛阳群殿,一片灯火辉煌。
再次大病一场的曹丕,立于雕栏画栋的楼阁之上,看起来黯然失色。
“陛下,可是心情欠佳,如若身体不适,不如早些休息吧。”
郭皇后轻轻的将一件龙纹大氅披在曹丕肩头。
曹丕神情木讷,看起来若有所思:
“朕记得,伯仁他,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薨逝吧……朕这段时日,时常梦见他……”
“陛下,‘昌陵乡悼侯’,他去了已有一载了,逝者已矣,又何必念念不忘……”
“你不明白……”
曹丕不住的咳嗽着,听皇后说了‘昌陵乡侯’几个字后,他心中又是一酸,伯仁至死,竟也没能够从自己这里获封侯爵,他强忍心中悲痛,继续说道:
“他与朕从小一起长大,是朕的兄弟。伯仁自少时起,便跟随朕在朕左右,尽诚竭节,虽云异姓之人,但其情犹骨肉,是以入为腹心,出当爪牙。……伯仁……智略深敏,谋谟过人,不幸早殒,命也,奈何!”
紧接着,曹丕喊来了一个当值的内侍,吩咐道:
“你速速去尚书台,告诉刘放、孙资二人,就说,即刻下诏,追赠故昌陵乡悼侯夏侯尚,征南大将军衔,昌陵侯爵印绶。”[注一]
那内侍领了诏命,即刻便去兰台传令去了。
注一:魏书载诏曰:“尚自少侍从,尽诚竭节,虽云异姓,其犹骨肉,是以入为腹心,出当爪牙。智略深敏,谋谟过人,不幸早殒,命也奈何!赠征南大将军、昌陵侯印绶。”】
曹丕心中悲痛难忍,郁郁寡欢之下,竟是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
“陛下……陛下!快……快传太医!”
――
皇帝曹丕,突然再次病重,或许是这次他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因此急召中军大将军曹真、征东大将军曹休、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四人入京,以嘱托后事。
嘉福殿内,此时一片死寂之气,让人感到无端压抑。
“陛下……”侍者望着榻上未老却已迟暮的君王,轻声说道:“四位大人已至殿外,等候陛下召见。”
“宣……子丹、文烈,先进来吧……”皇帝孱弱的声音,几乎让人难以听清。
侍者会意,高声喊道:
“宣……中军大将军曹真、征东大将军曹休,觐见……”
“臣,曹真、曹休,叩见陛下。”
看到已是迟暮之态的曹丕,尚比皇帝年长的两人,只觉的一阵心悲。
“子丹……文烈……你们终于来了……”曹丕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此刻,他只觉得好累好累,以至于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朕,只怕是,不行了……”
“陛下……”
曹丕对着身边的侍者挥了挥手,那侍者会意,带着殿内的宫女寺人退出了殿内。
“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兄弟,有些事情,朕也只能够对你们说……”
曹丕抓着二人的手,竭力的说道:
“司马懿此人,虽是我等当年东宫旧友,但,这些年来,朕却感觉他变得越来越陌生……卿二人切记,我大魏欲要兴起,必用此人不可,但……倘若有一天,他心存异志……你们也绝不可……手下留情!”
“臣等,谨记,定不负陛下所托!”
“宣……抚军大将军司马懿、镇军大将军陈群,觐见……”
“臣等叩见陛下。”陈群与司马懿跪伏榻前。
“卿二人听好了……平原王曹叡……好学不倦,颇有才德……今立其为……皇太子,卿等,当竭力辅佐太子,如此,朕九泉之下,亦得瞑目……”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曹丕尽力想要看清楚司马懿的表情,可是跪在榻前的那个人,并未抬起头来,只见他谦恭的拜伏在地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父皇……”年及弱冠的太子曹叡,伏在曹丕榻边,流泪无言。
“叡儿……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赐死了你的母后……
朕知道,要你对朕没有半分怨念,那是不可能的……朕只是希望,你可以撑得起这片江山。”
曹丕想要抚摸一下曹叡的发顶,却蓦然触碰到了冰冷的玉冠,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叡儿……你一定要明白,朕之所以给了霖儿他继承大统的希望,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取代你……
朕是怕他不学无术,所以给他期望,让他能成为一个有点用处的人……
叡儿,你答应父皇,继位之后……不要为难他……”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朕死后……所有妃嫔,无子嗣者,皆送还民间……寿陵因山为体,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务求薄葬,不得奢侈……”
君王的手终于变得彻底冰凉,他耳旁的哭喊声,也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