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若水,乔楚觉得她的气色显然比之前好得多。 她仍然穿白色的衣裳,一件很飘逸的、轻轻薄薄的连身裙子,它经不住上午阳光的穿透力,整个人的青春曲线都显露在乔楚的眼底。她戴着宽边帽,强劲的海风迫使她一手扶着帽边,一手扶着裙摆。 码头,阳光,海风,若水,裙摆摇摇,让她像在一幅构图精密的水彩画中。 没见才短短几天,乔楚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还想再见若水。 若水笑脸盈盈的迎接她,说:“乔楚,见到你真好,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 乔楚看着她,微笑说:“怎么会。我也很久没度假了,难得可以出海去。” 若水说:“她说,两个人出海不安全,如果你愿意来,我们多一个人,也会玩得比较安心。” 乔楚一呆。这个周临珊。借口多,还牵强。她思索了一下若水担心背后的意思,无非就是她很渴望出海,但如果乔楚不来,她出海的愿望可能就泡汤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周临珊也许只是不想单独和她出海。她果真没有善待她。乔楚做了一个晚上的思想调整工作,瞬息间好像又回到之前的状态,她又不由自主地对周临珊有些意见了。 “那天,你怎么就走了呢?你都没有跟我说一声再见就走啊。”若水孩子气的埋怨她。 乔楚怔怔的,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景,她只能说:“那个早上我有点事,所以走得有点急。”她突然想起了若水的睡衣,一拍额头,抱歉的说:“你的衣服还在我家里,我忘了带来。” “没事。”若水宽容的笑,“我有很多套同样的睡衣。” 游艇刚刚离开码头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周临珊就在房间里睡的不省人事,她事前已经跟大伙表示自己昨晚没睡好,很需要借着出海补眠。 乔楚多少觉得她扫兴,也真心服了她,但难得若水好像并不在意,她体贴的替周临珊说话:“她昨晚开夜车到凌晨,没睡够呢。” 乔楚心底却掠过一种前所未有的心酸。 潘立人带来了一个保温箱。里面冰镇着各种海鲜。他兴致高昂地想弄海鲜大餐给大家吃。刚刚上船的时候,周临珊问他怎么不现场钓鱼,他说他一个大男人万一钓不到会在三个女人面前丢脸,所以宁可自己带来,这叫有备无患。 周临珊房里酣然大睡,潘立人厨房捣鼓着海鲜,游艇小小的客厅里只有若水乔楚相对着。 乔楚问她:“肠胃还有不舒服吗?” 若水天真的说:“好啦。” 乔楚取过两瓶饮料,是她自己带备的草莓酸奶,她把密封盖子打开后,插进吸水管递给若水一个,说:“乳酸奶,适合肠胃不好的人喝。” 若水接过,马上深吸一口,说:“真好喝。”然后一口气吸完了。她圆睁着自己那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有些调皮又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指指上空,问乔楚:“我们,要不要现在就上去?” 乔楚当然知道她想上去的地方是游艇的露天望台。那是出海最好玩的地方。 一条有点弯曲的楼梯,乔楚让她走前,她走后。若水简直迫不及待想直接就飞上去,因此脚下打了滑,滑退到乔楚的身上。乔楚顺势扶住她,像是把她抱住了一样。若水使不上力再往上爬,乔楚就先走上去牵住她。 到了甲板,她关切的问她:“脚没事吧?”若水尝试踱了两步,笑眯眯的说:“好好的,没事了。” 那之后,若水竟然也不放手,一直就牵住乔楚的手,不松不紧的,一下把她拉到船头去看看那边的海,一下又把她带到船尾去望望那边的浪,十分雀跃。 有那么一瞬间,乔楚感觉到自己的心竟然是一通的乱跳。 乔楚看得出,若水是非常熟悉这个游艇的。她喜欢出海,大海仿佛是她的家,而她就是海的女儿。这趟的旅游让她分外的雀跃,她的话显然也比之前多了一倍。乔楚坚信,在她认识周临珊之前,在她知道有若水这个女孩以前,她们肯定常常相伴出海。 突然,若水抬起了手臂,指向远方,跟乔楚说:“小乔,你看那边。” 乔楚眯起眼睛望过去,那是渔船,很多很多的渔船,距离很远,渔船小小的,就像色彩浓重的油画上加上许多的小点,今天的浪不小,渔船点点正随风浪晃动着。 终于,若水松开了她的手,像孩子一样奔到对面的栏杆前,她用双手围在自己的嘴巴两旁,在狂啸不已的风中朝着大海叫喊着:“我--------来-------啦!我--------是-------若----------水。”然后,她稍停片刻,又接下去喊着:“她------也--------来-------啦---------她--------------是--------乔------------------楚!” 喊完她转过身,逆着风向,面向乔楚。就在这时,她的头发顷刻间全扑到自己的脸庞上,一下把她整个小小的脸包围着。 她朝着和她遥遥相对的乔楚大声喊去:“我-----在----天----之----涯,你----在----海----之-----------角。” 乔楚安静的笑着,兀自凝望着她。她仿佛闻到了海风里渗透着一种叫罗曼蒂克的气息,一种很甜的气息,这种气息正从四面八方的涌向她,尽情忘我的拥抱着她。 看见若水那么兴奋,乔楚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比她还要高兴。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奇异到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来的心情和感受。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处,望着若水,望着她背后那一大片汪洋大海。有那么一刻,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舒舒坦坦地呼吸着四周围的甜蜜空气。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整个身躯正摇摇欲坠,是船在随波荡漾着。她感觉自己就像躺在一个幸福的摇篮里,可是这种幸福却又不属于她。 她突然听见若水说:“小乔,你站在那里别动,别动,别动啊。” 狂风在乔楚的耳边怒号,隔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但她依然清楚听见了若水的话,她让她别动,别动,她明明让她别动,自己却又从梯口走了下去。 乔楚努力的维持着原来的姿态,连表情也尽可能没改变过,可是风太强劲了,在若水回来之前,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她麻木又僵硬的在风中稳住自己,只因为,若水让她别动! 若水兴冲冲的终于把照相机带上来,发现乔楚真的像个蜡像一动也不动,她一下笑到腰都弯了。 丝毫不敢动的乔楚无辜的问她:“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若水一边大笑一边把相机挂到自己的脖子上。她在镜头里清楚的捕捉到了她喜欢的构图————美丽的乔楚,她与海与天连到一块去了。她要为乔楚拍照,就她现在这个姿态,就她现在这个表情,就她现在这个和景色融为一体的样子。 乔楚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僵化了,若水还迟迟不按下快门。 若水说:“别动哦,别动,一,二,三!” 照片总算定格了,乔楚也解脱了,她小跑过去,把若水的照相机接过来,说:“你喜欢海,我替你跟海一起拍吧。” 这一天,乔楚才知道,若水是那种非常习惯面对镜头的女孩,她可以对着镜头作出各种表情。喜的,怒的,哀的,乐的。她也是上镜的,只要乔楚一举相机,她就能立刻全情投入。 乔楚非常非常的意外。初见的若水,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初见的她,是多么的冰冷,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这样你拍我,我拍你的,两个人都热出了一身一脸的汗。当若水用手指替乔楚轻轻拭去她鼻翼上的汗珠时,乔楚出于她的不适应,本能拉住她的手,像是想阻止她,又像只是想握住她的手。 若水看着她,说:“你脸很红呀。” 乔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她的确觉得有点脸部发烫。一下竟不知道是太阳晒的红,还是另外一种红。 若水嘴边掠过一丝调皮的笑意,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防晒油,小小黄色罐装的,她把它握在手心,拼命的去摇晃它,然后,她拧开盖子,在自己手心挤出一个小铜钱的乳液量,不由分说地就涂到乔楚的面颊去。她的这个动作,就像顽皮的小孩偷偷拧开了大人的护肤品,抱着跃跃一试的心理,然后也不理三七廿一的,很是热情的一把往人家脸上涂抹了去。 乔楚忍不住觉得好笑,她说:“我自己来就好……….。” 她想了几天几夜想不出若水爱上了周临珊什么,但她却隐隐洞悉了周临珊爱上若水什么。若水是一个让人打从心底想去疼惜的女孩。 若水好像对自己带来的防晒油胸有成竹,她得意的说:“SPF50 plus plus,够你在阳光下暴晒久久。” 乔楚说要看刚才拍的照片,若水说:“哈哈,不能看,那是用菲林相机拍的。” 乔楚恍然大悟,无怪乎她使用起相机显得特别笨拙,她说:“糟糕,我刚才对着你狂拍啊,你怎么不早点说啊?” 若水又得意的说:“不怕,我还有两卷菲林。” 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愿意用照相机拍照片,用的还是胶卷。乔楚觉得若水就是与众不同。她像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可是她分明又是廿一世纪的年轻人。 有了照相机,若水很忙,跟着,她开始不停的使唤着乔楚,一下让她这里站站,一下让她那里站站,站好了,又让她摆出各种非常离奇古怪的姿势,乔楚倒也很愿意配合她,任由她摆布。 她由衷的说:“小乔,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有个性的人,我要替你拍一集写真,如果我有机会开那间你说的若水店,我就把你的这些照片统统挂到墙壁上作装饰,你说好不好?” 乔楚也由衷的点点头,“好哇,当然好。” 可是,得意的话才说到这里,若水突然捧着照相机惊声尖叫起来。 “怎么啦?”乔楚好奇的看着她。 “你要答应我,我说了你不能打我。”若水要求。 “快说!”乔楚急了。 “可是,你还没有答应我。” “答应答应答应,快说!” 若水带着胆怯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我忘记在照相机里装上菲林......。”说了非常内疚的吐吐舌头。 乔楚快晕了,她当然想追着若水来打。枉费她刚才还被设计着大摆各种姿势! 若水觉得又好笑又内疚,太阳底下,两个人都为这件事笑到透不过气来。 然后,若水把自己放在一边的相机包拉到面前,她蹲在甲板上,从相机包前面的袋子把一盒Kodak的胶卷取出来,小小的盒子失去重量,一下翻飞到另外一边,乔楚飞赶过去,一把抓住。 时近中午了,火热的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了,乔楚多次望向梯口,竟然还不见周临珊上来。她要睡到什么时候呢?她该不是出海来睡觉的吧?也许她已经起来了,只是不上露台来?乔楚看着细心把菲林装进相机的若水,心里有点难受。 阳光不再暖和,落在肌肤上,隐隐一阵灼痛。乔楚缓缓走近若水,她把自己的风衣脱下,向上空敞开,她要隔开热辣阳光对她的直射。风力支撑着这件风衣,让它很快在天空挺立成了一只伞。 若水抬起脸默默的看着乔楚,她的脸汗涔涔的,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谢谢你,小乔。” 乔楚不知道,她的这个举动就这样烙印在若水的心上,让她在往后的回忆中,总是深深的被触动,也让她在无数被思念翻腾到无法成眠的夜晚,一次又一次的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