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了。” 来人在文书室虚掩的门上有节奏地轻叩了三下,然后小步走到了某张写字桌前,三四厘米跟的高跟鞋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这间文书室与其说是摆放书本的地方,不如说是大学国文科的研究室,除去研究室两名老师的办公桌外、另外四五排桌椅分别属于不同年级的国文科学生,剩下的绝大多数空间则都被厚重而沉郁的书架和满满当当的文献书籍占据了。 现在这个点,其他年级的学生都有课要上,只留下了中川老师负责的一名一年级生在文书室内整理论文的资料,而中川老师本人却放下了手中的事、正与那位到访的来客相谈甚欢。 今年已逾六十的中川老师满头华发,平时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偶尔摘下那副镜片时、总有学生会对那仿佛看透了一切的锐利眼神感到腿脚发软,理所当然地也因其严谨到近乎严苛的教学风格在学生间闻名。 但尽管中川女士的课通过率不高,甚至连历年给出的平均分也惨不忍睹,但中川女士本人却是国内业界的学术大家,若能在她教授的课程上获得她的青睐,几乎也就和向业界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画上了等号。 一年级的这名男生不禁放慢了手上整理文稿的速度,注意力更是早就飘到房间另一边、中川老师与那位年轻来客的交谈上去了——她们的音量都放得很低,男生不得不集中精力到不放过每一个词语的地步,才勉强听懂话题里那些专业性极强、日常生活中几乎用不到的内容。 ……似乎从最初的文学话题开始往哲学方面的问题去了。 男生会如此在意这段交谈的理由无它。 “……非常感谢中川老师先前借给我的那些书,帮大忙了。”纤细的、绵软柔和的少女声线说道,“今天我带了一部分过来,还有几本比较重的放在了家里。下次再来拜访您时会一并带来的。”与声音本身的柔软相对,说话人的语调一直都是平淡缓和却毫无起伏的,给听者一种奇妙的反差——就像冰淇淋一样,结合了柔软和冰冷的两种特性。 “啊,不要紧不要紧。你的研究也已经到了最重要的论证阶段了吧?忙一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中川老师鲜有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热情的笑意,“真是很不错的年轻人啊……你的导师之前与我联络时还说,你一年多前发表的那篇被某家大企业看中、现在该作为技术核心理论快投入测试了。” “是。我现在主要在做的就是补足之前的一些缺点、完善整个系统的核心……思路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一些资料的完善、基础内容的核实,或许还会来叨扰您,还请见谅。”那个好听声音的主人依旧平淡而有礼地说道。 “啊啊,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找的书,问那边的学生就行。”骤然听到自己被点名,男生就像触电般一个激灵,立刻放下了手边整理了一半的文稿、飞快地跑到了那张办公桌旁。 似乎中川老师今天确实心情不错,看到他不谨慎的举止也没有用眼刀伺候,仅仅是带着笑意地指了指他、向对面之人介绍道:“这是我带的一年级生,平时有些笨手笨脚的,做事也不太沉稳,也就学习还比较认真努力……啊,其实应该前几次来的时候也见到过?” 被自己老师评价为“笨手笨脚、不沉稳、只会学习”的青年顿时尴尬地红着脸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去瞄对面那人的反应—— “是。”黑发黑眼的年轻访客点了点头,姣好的容貌再配上恰到好处的得体微笑,足以令任何一个异性在与她偶遇的街头驻足停留,“事实上,之前还多亏这位同学发现了我忘在书里的书签和笔记……还特意追上来把东西还给我,真的非常感谢。” ——太好了,她还记得。 青年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带着连他自己也不自知的笑意。 眼前这位偶尔便会前来拜访中川老师的客人,是他同校、不同院也不同级的二年级学姐。 但虽然说是学姐,身高和脸却都属于娇小可爱的类型,唯独身材是完美的“前辈样板”——每次她来这边的文书室时,只要有其他学长在场的场合,她走之后、老师也不在时的话题一定就会滑向危险的飙车边缘。啊,当然,青年自己是绝对不会加入那些奇怪走向的讨论话题的。 ……是的,青年会如此在意她的原因,无它。 他也是被她的魅力所捕获的人之一。 不过青年自认为他对她的倾慕并不是出于那些肤浅的理由,要说原因的话…… “在发什么呆呢!”他的沉思冷不防地被老师的喊声打断,回过神来时只见中川老师抬起表看了一眼、而后习惯性地皱着眉催促他道,“刚才的话都听清楚了?我马上要去带课,就你一个留在这帮她找书的时候别笨手笨脚的搞错了。” 一个人?留在这?帮她找书?听到这几个关键重点的青年霎时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哪还会说出让老太太不快的话,自然连连点头:“是!” 在学姐道过谢之后,青年同身边之人一道鞠躬向老师致以离别之礼,再次直起身来时,这间偌大的文书室中便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了。 ……突然、有些紧张。 青年看到她的视线移向了自己,更是连开口该说些什么的主意都无影无踪了。 “你是,那个……”学姐的话才刚刚开头就一脸卡了壳的表情,明显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不过这反倒让他松了口气,不必烦恼于该以什么话题开头了。 “啊对了,学姐是外国人呢。日本人的姓很难记吧?”身穿着水蓝色运动外套和打底白衬衫的青年友好地笑了笑,随手从旁边的空白记事本上扯下一张纸,然后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笔、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的姓氏和名写下。 “如果觉得难记的话,只记姓也不要紧的!”最后他如此补充道。 “……好的,今天麻烦你了,佐崎同学。”学姐看了看那行字迹,不知道为何表情有些微妙,但她还是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冷淡地回应了他。 佐崎忽然意识到,她的表情和神态都似乎在中川老师离开后明显变得愈发漠然和疏离,将原本娇俏精致的五官染上了冰雕一般冷硬的质感——结果反倒把她衬托得与那一身漆黑如夜的裙装意外地合适。之前的佐崎一直认为代表了纯洁的白色和惹人怜爱的樱粉色才是最适合她的色彩。 ……不,或许应该说不管什么颜色,到了她身上应该都会很好看。 青年望向她低头在随身小包里翻找东西时的优美侧脸,双颊开始不自觉地发起热来。 终于在包里找到了书单的学姐则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他盯着自己发呆的样子,无奈地一手揉了揉太阳穴,递过手中清单的同时出声:“这几本书,那就拜托佐崎同学了?” 被她的声音喊得回神的青年顿时手忙脚乱地双手接过她递来的书单,结结巴巴地应道:“好、好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要做的就是等待着这位暗恋自己却明显得像明恋的学弟替她拿来那几本需要用到的参考书,以及应对学弟时不时抛来的“学姐平时的兴趣是什么”、“学姐最喜欢的小说家是谁”、“学姐喜欢的书是什么类型的”之类在她看来纯属没话找话的问题。 秉持着最基本的礼貌,也看在人家为她付出了劳动的份上,她以最简洁的答案作为此类问题回答:“上网”、“你不知道的C国小说家”、“基本什么书都看”等等。倒不是她态度敷衍,事实上这已经是她对一个全部相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小时的人、展现出的比较亲近的态度了。 而且,先前她其实也并非忘了对方的名字——并不是那么罕见的日本姓氏,对于已经习惯了异国生活的她来说,哪怕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也不至于彻底忘记,好好回想一下的话就能想起来了。 但她对这个不是那么特别的名字,总有种难以将其说出口的微妙感…… 难道是因为这位学弟还算清秀好看的脸?不不不,在她眼中、全日本中上颜值的年轻男性差不多都长这样。再看看小学弟这一身土得掉渣……划掉,朴实的穿衣风格,再加上偶尔和她对视就会红着脸低下头的软糯性格,除去那还算有点特色的、漂染了几缕白色的柔顺短发——当然也有可能是少年白——以外,好像就再也没什么亮点了。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不怎么适合说出口的遐想,正好听到了踮起脚将高层书架上的一本转头书取下的青年提出的下一个问题:“那个……如果学姐对惊悚悬疑类小说感兴趣的话,不知道学姐有没有看过高槻泉的作品?” “……”她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不要说作家,直接说书名。” “啊是!”佐崎下意识地站直了身躯回答道,大概是她没什么情绪的语调听起来更像是命令一样,“高槻老师的代表作是《黑山羊的卵》,曾创下小说销售排行最热的优秀成绩!” 她对后半句话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啊……是小说啊,想起来了。看过。” “那……觉得怎样?”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个人对恐惧的理解是不可名、不可说、却真实存在的,若能将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贯穿全文,我觉得才是一本值得我多次去看的小说。惊悚悬疑类的小说能做到这一点的并不多,《黑山羊之卵》在我眼里也没有到达那个境界。” 她开口的第一段话就给了身为泉厨的小学弟一个沉重打击,不过好在她很快又补充道,“不过就有形之物的惊悚感描写来说,还是挺不错的。文笔纤细敏感的同时,字里行间传达出的情绪却鲜明又激烈,也难怪会成为畅销书啊。” 谁知此言一出,这位小学弟顿时控制不住体内那股洪荒厨力,面带兴奋地一股脑儿跟她讲了一大堆有关那位笔名为高槻泉的作家、以及她作品内容的分析和感想——这种时候,只需要微笑就好了。谁能拦住一个燃烧着厨力的厨呢? 好在最后,青年本人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激动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抱歉,一不留神就……” “没关系,我能理解佐崎同学这么喜欢这类书的理由,书里流露出的迷茫和灰暗很容易令现在的年轻人产生发自心底的共鸣感。”她随意地摆摆手,轻笑了一下,“不过可能是我已经明确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吧——想要的东西、就要拼尽全力拿到手。所以,果然还是那些明亮些的文字更加地吸引我啊。” 望着她因为那一缕笑意而骤然柔软起来的神情,清朗俊秀的青年几乎可以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随之加快了几分:果然、学姐吸引他的不仅仅是外表而已,无论是一针见血的洞察力、还是毫不迷茫的坚定眼神、亦或是从她周身种种矛盾特质中流露出的神秘感——这是个、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出色得可以夺去他所有视线的人。 丝毫不知自己被贴上了无数奇怪标签的少女,此时只是简单地挑了挑眉:“书?” 单纯的小鲜肉立刻转身、毫不耽搁地走向下一个书架:“对不起!还有一本没找到……” 待终于将自己所需的书拿到手后,她毫不意外地收到来自青年鼓起勇气的、颤抖着声音的邀约:“那个……学姐,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周末有空吗……” “没有,要做兼职。”她很快冷酷无情地回答道。 原以为按对方那软得不行的性格、这就应该放弃了,不想佐崎同学却憋足了一口气,直直地看向了她的双眼:“学姐周末的那份兼职应该是在车站那家课外辅导班上当补课老师吧?前几周的时候偶然有在那边见到过学姐……那个!如果学姐下课得早、也没有太累的话,这周末在车站附近的那家书店会有高槻老师的精装本签售会……啊啊,还有我也可以帮学姐去家里拿那些比较重的书拿回来给中川老师……唔、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最开始的语句姑且还算有条有理,但越是说到后面、青年便在对方的注视中愈发紧张起来,结果终是胡乱地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啊……真是糟透了。他挫败地低下了头。 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能太过不给面子——尤其是在对方的老师还颇为照顾她的情况下。 发自内心地对现实中的交际——特别是异性间的交际——感到厌烦的少女微垂下眼帘,好让自己的负面情绪不会那么直接地外露:“……好吧。” …… 是夜。 终于能洗去一天疲乏,舒舒服服地瘫上床的咸鱼王·真夜,也在被那个“审神者育成计划组”官方抛弃了整整一天后,再一次地看到了从手机里跑出来的狐之助。 “……是不是颜色有点不一样?”她盯着这只新来的狐之助,疑惑地将它身上裹着的布巾颜色与昨天见到的那只作了下比对。 新来的狐之助则是眨了眨漆黑的小眼睛肯定了她的猜测:“是的!我是负责J分区的狐之助A01342,昨天那位是负责C分区的狐之助F29421。真夜殿先前的数据因为地区转移的关系、出现了严重的错误,现在我们已对其进行了更新修正!” “地区转移……意思是,因为现在我在这个所谓的J分区,所以就由你来负责了?”真夜大概有点明白了系统的这个“狐之助分配机制”,大概就和一小块城区配一个城管差不多道理,“那么我的本丸?” “真夜殿的本丸怎么了?本丸的坐标一旦确定是不会更改的呀。”狐之助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好似恍然大悟地喊道,“啊啊,我明白了!真夜殿是想前往本丸了吧!今天我们将继续真夜殿昨日没能顺利继续的教学关,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战斗教学呢!想必您一定对此期待已久了!那么还请真夜殿闭上眼睛,我会带您的灵体安全到达的!” “等等!”真夜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 “让我先定个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