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暮春时节,不过若是下雨还是有点冷的。 南方的冷是一种夹杂水汽的湿冷,周五下班后回到租住的公寓窝着就不想出门。直到周末死党一个电话打过来,不得已踏出房门。 当天的S市难得的竟然天晴了,阳光酥软的照在身上,揣着钱包出门与死党约在听雨轩见面。 听雨轩在S市可以说非常有名了,它的创始人因着对汉服的执着上过CCTV,后来那位姑娘排除万难成立听雨轩。 听雨轩里有最全面的汉服款式,质量好纯手工,此外在听雨轩买汉服他们还会免费教授礼仪。 与死党见面后不由分说就被她拖进听雨轩,我对于挑选衣服一向不擅长,索性身边一直有一个衣品不错的死党,两人因汉服而结缘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所以此刻也就由得她折腾。 听雨轩的装潢那是完全的古色古香,墙上挂的水墨山水,旧时的雕花木窗,还有门面与内室的隔扇。我似模似样的跽坐内室窗边的竹席上,手里握着白瓷的茶杯百无聊赖的转着,不一会儿死党从外面提着两套衣裙进来了。 我换上其中一套衣裙,在店员的帮助下将一头长发绾了一个髻,死党指着我突然怪叫起来。 “话说,你其实就是一个古代人吧。” 梳着丫鬟髻的店员上下打量我两眼,接着也附和夸赞道。“这位女郎真的很适合这套魏晋风的绿罗裙,真衬托您的气质呢。” 我莞尔,不接她们的话。 死党生在S市这个江南水乡,连长相也是江南女子的婉约柔美,奈何性子太彪悍,尽管穿上汉服也没有那种韵味。 再跟着店员小姑娘学了几项基本礼仪,死党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拉着我赶去今天的目的地,妙智庵。 我们在山下下了出租车,上山的路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石阶路,便是要自己徒步走上去了。两人提着裙摆一步步走在石板台阶上,一路上还有不少身穿汉服的人同行,他们身姿或袅娜、或飘逸。我们两人的装束也引起了路人的频频侧目,但我们毫不在意,依旧走着自己的路。 等我们到达妙智庵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每一个喜爱汉服的人都穿着自己喜欢的汉服聚在这里。 庵庙前的广场上有各色的小摊,就像庙会一样,香烛,姻缘绳,开过光的玉佩。我虽然喜欢一些古色古香的器物,但对这种场合的买卖自来敬谢不敏。 死党被一个人多热闹+的摊位引起了兴趣,非要去看看,拉着我挤了半天没挤进去。我忙让她自己去看,并推脱自己乏累就找个地方休息。她看出是我不喜欢这样拥挤的场合,也只能遗憾答应我,叫我不要走远后自己再次撸袖重振旗鼓与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奋斗。 我循着安静侧身迈进庵堂中,这里很安静。大门开着,尽管外面一片熙熙攘攘,却没人进来。我想着大概是难得恰逢这样一个节日都不愿意呆在屋子里,所以没有进来。索性这里正合我意,遂打量起来。庵堂里供奉着救苦救难南海观世音菩萨,香火鼎盛,蒲团前方摆放着半人高的功德箱。我取出手袋中的钱包拿出一元的纸币走到蒲团前,虔诚的磕了一个头后站起身打算将钱放进前面的功德箱里。 “女施主,求块护身玉佩吗?” 我一惊,这声音居然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正待寻找是何人在说话时,突然从前方观音像后面出来一个和尚。 我警惕的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和尚,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将钱放进箱子里,而后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自来不带佛门器物进家门。” 他似乎不想放弃,一边走近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的布料打开。 我此刻颇后悔自己为了躲清闲撇下死党一个人溜进庵堂,平白没了一个跆拳道黑带的保镖。眼看着那个和尚越走越近,我强自镇定的立在原地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着这人也许只是一个嗜钱如命的下品和尚,想强逼我高价买他的玉佩,这样一想居然也就不觉得可怕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花个几千买下那种劣质玉佩。 那块明黄的布料完全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块莹白的玉佩,居然是兔子的形状。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强烈的想摸摸一件玉饰,想将之握于手中细细把玩。那玉饰莹白的兔身泛着一圈柔和的光芒,栩栩如生,仿若一只睡着的袖珍兔子。 在那只手托着玉饰递到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时,我不由自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了触它,很快缩回手。霎时,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我想拥有它。 我眼睛紧盯着玉兔,问这位年轻的和尚:“你想卖多少钱?” 和尚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喜欢吗?” 我闻言拉回理智,假装思索一番,回他。“还算喜欢。” “它是一个朝代的希望。”和尚的声音苍老沙哑,完全与他那张年轻的脸不符,不过只看那张脸完全看不出像坏人:“斗转星移,天下永和。”他的声音再次变得缥缈起来,如烟似雾的不可捕捉说话之人的具体方位。“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这个便是你的了。” “什么条件?”我努力分辨了前方的人影,问道。恍惚看见他手腕翻转玉兔雕被他收回袖中,又挥起另一只衣袖在空中一拂。我暗道不好,暗骂自己竟然大意中了这贼僧的把戏。 迷糊的意识里突然闯进一个男人的身影,居然又是一个和尚,我张口欲斥却惊觉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那个和尚长相很好看,不过更加让人瞩目的是他那通身的气质,一种极致的温润。他似乎坐在庭院中饮茶,温柔一笑。“心无所念,何忧后世地狱罗刹。” 这是梦境还是幻觉? “我的条件是:心有所念,天下永和。” 我努力去找说话的人,眼皮却越来越重,最后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是因为心口一片灼痛,一滴一滴,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把这痛用滴来形容? 这痛时有时无,却日趋减少,我乐于接受这样,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 今天,我很苦恼。 原因是我穿越了,我为什么会穿越?我是被车撞穿了?还是被雷劈穿了?还是......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阳春三月,竹外桃花三两枝,日出江花红胜火。 古色古香的厢房里软烟罗纱帘随着穿堂风轻轻扬起,吹散屋里淡淡的中药味儿。我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绣花承尘,心下很是疑惑。 我前世的记忆就停留在自己同死党去妙智庵参加今年的汉服节,然后死党非要去看什么耍猴戏,我受不了那种拥挤,躲了清闲,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关于穿越这件事,还须得从一天前说起。 我以为自己在熟睡,可是梦里却又真实的感觉心口疼,一开始只是心口刺痛,后来连全身都像被火烧一样,耳边还隐约能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当时就很好奇,是谁趁着我睡觉来吵我的清梦。不过,身体是真的难受极了,我连忙强迫自己的意识醒转好拨打120赶紧去医院一趟。 穿越这回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只在网文小说里听说过,然而如今竟然确确实实的发生在我身上了! 这么狗血的剧情,叫我如何自处,我可是个唯物主义者,平日遇佛拜佛那只是图个仪式感。 如今这境地又是个什么情况?睁着眼睛望太久,微酸涩。我眨了眨眼睛,听见有人轻轻推开门进来,脚步利索轻快,然后是掩窗的声音。 我转动脑袋看过去就见一小水葱似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穿浅碧色对襟春衫,长得清秀可人。 “六娘子醒了。”她说话很温柔,微带着稚嫩的童声。 “奴这便去端水服侍您洗漱。”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走出门外时不忘回头把门带上。 过了一会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两个人。除了先前那个,还有个年纪差不多的,穿一身桃红色春衫,脸上蒙一条白巾,只露出一双凶狠的双眸,我吓得瑟缩了下脖子随即转开目光。 哦,对了。我如今是个病人,水痘之症。 想起这茬就觉得眉心巨痒,抬手毫不犹豫的就一爪子挠了。 “六娘子,您快住手!”艾叶想起神医叮嘱这水痘挠破可是会破相的,急的不行。 然而来不及了,大概是病中的原因,小孩子指甲有些长且尖锐一下就破了一颗痘,那胧水还沾了些到指甲里。 艾叶几步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就去查看那颗水痘,发现破了吓得不行,忙喊另一个丫鬟苏叶拧帕子来。 擦脸擦手,小水葱艾叶伺候人细心温柔,末了还顺带把我指甲给剪了。不但手指甲剪了,就连脚指甲都没放过。 剪完指甲再吃饭,那蒙脸丫鬟拿了一件狐裘披风把我包住抱在怀里坐到圆凳上,艾叶一勺一勺的喂粥。粥是稀粥,配几碟新鲜水煮青菜,老冬瓜之类的,吃起来很爽口。 病人的生活除了配合治疗就是吃和睡,不过临睡前艾叶唠叨得紧,只自顾自的说,却不要求我回应。左一句六娘子不能挠痘痘,右一句老夫人知道了要心疼。 我忍着听了半响,最后忍无可忍,沙哑着嗓子毫无预兆的一句话把丫头惊呆了。 “我是谁?”穿越言情开篇第一个问题。 俩姑娘都呆了,大睁着双眼愣愣的看着我。 “你们是谁?”我接着问。 “六,六娘子会说,说话了……” 东厢是正房独立的一栋阁楼,阁楼与正屋廊道相连。正房是整个姚府最大的院子,摆设最上档次的院子,主人身份最权威的院子。 正房住姚家资历最高,话语权最大的姚老夫人,而姚老夫人膝下养着三房的傻孙女,那个傻孙女后来不傻了,而那个不傻了的孙女就是不才我了。姚家六娘子――姚青隐。 据祖母说,‘我’半岁的时候还只有巴掌那么大,身体不好,三岁才学走路,五岁学说话,今天之前只会蹦几个单字,而且转头就忘。不过,老人家和孩子的爹一点都不嫌弃,照样宠,往死里宠,什么好就给什么。 祖母对我突然能清晰的说话了一点都不奇怪,很自然仿佛本来就该如此,连几个丫头和嬷嬷都没有话说。 掐指一算日子,我莫名其妙穿过来居然已有七八天了。 通过对身边之人的观察,他们的服饰居然与我那日在听雨轩买那套汉服款式相差不大,我便猜想自己大概是穿到了靠近魏晋时期那段时间。 靠坐在床柱上,掌心里躺着一块莹白的玉佩,我伸出手指在那双红宝石的眼睛上反复磨砂着。奇怪,我怎么感觉这玉佩不是这样的呢? “我们安儿睡醒了。”身着绣花对襟褚红襦裙的老妇人带着两个丫鬟进来,她淡眉慈目。见着靠在床边的我瞬间笑起来,一双眼睛也眯缝起来。 我放下手中玉佩,不自觉抬起手放在心口。心道,便是因为这位老人家,我也舍不得回去。 为什么呢?是滴落心口日以继夜的泪水,还是老人家仿佛杜鹃啼血的惨烈血泪让我明白这个生命对她来讲的可贵?不是,我明白,我只是贪恋有这个人不惧生死的不离不弃。 我待着老人家走近些,便柔柔笑起。 关于我这水痘,艾叶曾说起,起初家医说是天花,登时吓得全府人避之不及,唯老夫人不信还执意封了正房院门自己亲自照顾孙女,就那样过了些日子,直到老夫人流出血泪,府上突然来了一个传说中的神医。 此神医堪比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就凭两根手指头就断定我这不是天花而是水痘,还开了方子治了多年顽疾。我觉得,虽然江湖郎中的旗号药到病除有些夸张,不过老中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而且比起后世那些西医还不伤身体。 一场水痘,偶尔伴有高烧,病得我是身虚体乏,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动了,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日常服药除了汤药还有一种药丸,雪白的,大拇指头那么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个老中医送来的。艾叶亦常念叨,那药丸造价不菲,也只有神医那种神仙人物才能做出来。我偶然听见觉得太厉害了,吃药的时候都慎重了几分,同时很想见识见识这位老神医。这事聪明的装作不经意的和祖母提起时,只引得哄堂大笑,那祖母的贴身嬷嬷乌嬷嬷直接笑出来眼泪,等笑够才擦了擦眼角。 “人家神医哪里是老中医了,明明很年轻,老奴瞧着也就廿有六七,长得也很是俊美,就像戏文里说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居然是个少年神医? 我一直认为医道如果是个老神医,那可能是因为见多识广,看的是资历。但若是个年轻人被世人喊神医,那就是天赋了,那脑瓜就是天才。 顿时,我对那位神医突生而出满腔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有一种捶胸顿足的遗憾,怎么没有在活过来的时候瞅一眼传说中的神医再晕。 艾叶是个妙人儿,经过伺候这几天,稍微了解了我冰山一角的习惯,这会儿看我颇懊恼的神情立马想到早上我问起的神医,福至心灵的替我排忧解难道。“六娘子切莫着急,这神医如今在咱们府上住下了的,您何时想去看看都行。” 我诧异的看着艾叶,脑子里迅速想了下,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嗯,确实当亲自去感谢神医救命之恩。” 又过了几日,正房的院门重新对外开启,我的水痘也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还有些痘印未消,早先被我手贱抠破的那颗落下了终身残疾,一个绿豆大小的坑,正中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