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蹙眉,随着四哥到院外。 梳了妇人发髻的秋棠,跪在地上,灰扑扑的衣服,红着眼,身子长长的拜倒下去,啜泣着。“求六娘子让奴婢见见五郎君,远远看一眼都可以。” 我都快忘了这个女人的样子,想不到再见时她如此狼狈。 我转头去看四哥,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三年前,这个女人被查出有了阿爹骨肉,我心乱如麻,一边恨她入骨一边又不知道对一个新生命作何处置。这个女人该死,可孩子无辜,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阿爹的。为难之下,是四哥主动提议把人交给他。 从此我再没在姚府见过她,几个月以后四哥抱回一个啼哭不止的男婴与问我觉得如何,若我喜欢便养在府里,若不喜便一道送走。 我自然不会让阿爹的孩子被送走,于是请了乳母养在三房,两年过去,药儿很乖巧,我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甚至刻意忽略了他母亲的罪行。 姚青恒依旧笑得如沐春风,神色温润,只有一双三角眼盯着那个女人时,犹如看着一个死物。 头顶的目光让秋棠惊出一身冷汗,但她已经没有退路,好不容易得贵人相助离开庄子进城来,她绝不空手而归。她狠了狠心,猛然开始快速磕头,每一下都将额头重重的扣到地上,发出响声。 “求女郎郎君让我见见儿子,奴婢只要看一眼就知足了。母子天性,血浓于水,奴婢真的思念他都快疯了。” 我不是个擅长宅斗的人,却也不是个认人拿捏的人,对于秋棠我还记得当年那双隐藏不安分的眼睛,那么她此刻情真意切的样子很有可能就是装得,毕竟明明四哥就在跟前,按道理来说,四哥是兄长,若求的四哥同意,我肯定是不会反对的。所以,这个女人想利用我。 想通了这个关节,我直接冷笑道。“你应该知道你我之间的仇怨,秋棠,你是不是忘了我阿爹死得多么憋屈,多么冤枉?” “六娘子,奴婢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原谅我,奴婢愿意在您跟前当牛做马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秋棠说着,跪着爬行上前。 就在那双脏手要触到青隐裙角的时候,姚青恒眼光如电射过去,秋棠一直就注意着他的表情,当下就被这目光吓得缩回了手。 姚青恒便满意的勾了勾唇,道。“你若说出是谁将你带出庄子又教你说这些话的,我便让你见见你儿子。” 我讶异,这事难道还有别人指使,仅仅只是一个婢女,能有多大能耐值得人去指使。 秋棠低着头,在心里想着的是她根本不只是见一面就行,最重要的是留下来,成为主子,而这一切都还得仰仗那个人的帮助,至少在没有成功之前是不能得罪她的。 她想了想,随便编了个说法回道。“是奴婢自己跑出来的,路上遇见进城的农户,求他们载奴婢来的。” “其实,你不说,我猜也能猜到是谁。大房银钱入不敷出,儿子还吃五石散上瘾,估计还有别的原因。这个时候找上你,看来她长的教训还不够。” 姚青恒显然对这谎话不相信,他是何等聪慧的人,这点把戏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指使来的。 “六娘子,小郎君醒了看不见您,哭得厉害,奴婢实在没办法哄了。” 照顾药儿的奶娘是个乡下妇人,嗓门大,秉性淳朴,为人忠厚老实,照顾孩子也尽心尽力。 确然药儿哭得确实厉害,老远就听见了他的哭声,看着药儿的乳母抱着孩子过来,我随即上去打算接过来。 姚青恒将她的手拦下来,道。“阿隐,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说起这个无厘头的约定我就想笑,而我也真的突然就在这样的场合笑了。 当初四哥将孩子抱回来,我决定养着后,四哥提出可以养孩子,但我不能抱他,不答应孩子就送走。 虽然这个要求很奇怪,可我一想自己以前就不喜欢小孩子哭,而那个襁褓里的小孩儿又哭得起劲,那时就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想抱他,所以也就和四哥达成了这个不成文的约定。 如果我当时知道,药儿这么乖也不会答应那个要求了。 “姐......姐,嗝。” 小家伙都哭得打嗝了,趴在乳母怀里努力扭了小身子往青隐身上扑。 我挣开四哥的手,上去扶住小家伙身子。“药儿怎么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找姐姐,找,找不到,嗝!” “原来是找姐姐找不到,姐姐在这儿呢,别哭了啊。”擦了擦小家伙脸上的泪痕,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瓜。 “这就是我的儿子?还我儿子。” 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灰色身影已经扑了过来,扑向孩子。 我猝不及防被撞得退后几步,在一双大手的扶持下站稳脚跟,再去看药儿时,孩子已经被秋棠抢过去抱在怀里。 我抢步过去准备把孩子抱回来,哪知道那秋棠居然掐上药儿的脖子。 “都别过来,否者我们母子今日一起死在这里。” 变故突生,周围几个丫鬟都惊得顿在那里。 药儿在秋棠手里又开始大哭,我被迫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姚青恒没料到,在他面前那女人还敢玩儿这些花招。他将她拉到身后,对她道。“阿隐,我来。” 姚青恒上前只随意的说一句不许哭,姚青药居然就真的闭上了嘴,只是还一抽一抽的拿眼睛去看姐姐。 “别让她伤了药儿。” 姚青恒对她点头,转而面对秋棠,目光浅淡。 “你放下她,我答应你留下。” 秋棠似有不信。“真的?” 姚青恒淡笑。“你不是知道我说话比阿隐有效,而你一来就求阿隐不也是这个目的。” 他说的笃定,秋棠心思几经转换,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孩子,他实在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根本没有主子说的那么难。 然后,她转而又想肯定是儿子在这兄妹俩心里很重要,所以才会受她威胁。 今日,真是老天都帮她,知道她来了,恰巧就让儿子出来找姐姐。 姚青恒一直平静的看着秋棠,仿佛对她明显的心思不知道,安心等着她放下孩子。 秋棠想下觉得以后自己肯定是要住在这里的,暂时还不能把两兄妹得罪狠了,她想着就慢慢把姚青药松开,开始还有些怀疑,等她真的拿开卡在脖子上的手见姚青恒没有动作后,就真的将孩子放开了。 小家伙儿一得自有立马跌跌撞撞的往姐姐那边跑,路过姚青恒时,幸运的被提了起来。 姚青恒一把将孩子扔进乳母怀里,道。“赶紧抱回房。” 秋棠眼见着孩子要被抱走,怕孩子一走姚青恒反悔急忙出声喊道。“不准走,你,” 姚青恒道。“不会反悔,沉香带她去西园。” “四哥,”我心绪复杂的唤他一声,看着沉香将满脸喜色的秋棠带走。 “阿隐,我送你回去。”姚青恒伸手握住青隐的手,温声道。“早些休息,别胡思乱想,一切我来处理。” 我叹气跟在四哥身后,走回一墙之隔的寄药。 姚青恒将青隐送回去,亲眼看着她走进屋,朝他挥手告别后他才转身回来。 一回来,他并没有立马去处理秋棠的事。他走进书房反身把门掩上,烛台搁置书案,从袖子里抽出两封信。 屋里很静,静得听见火苗被风吹出呼呼声,他偏头果然看见书房的窗有一扇没有关好。已经是深夜了,若是今晚下雨,那么这满屋的书肯定会受潮,靠近那扇窗的几卷竹简还会被打湿,但他此刻懒得去顺手关上。 他就站着,低头望着信封上几个熟悉的字迹,和他笔下写出的字很像,不过没有一点他的风骨,他就那样站着,沉默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心里不平静,有史以来的杂乱。 他绕过书案,将信撕开,抽出里面的信靠近烛台。 先生前上一函,谅已入鉴。然隐颇不赞同先生所言.......姊弟之情,不敢乱,还望先生劝言。 奉报先生相告之谊,当来日详见之时。恳盼先生安,隐敬上。 姊弟之情,不敢乱? 那他还担心什么呢?只要她无心,就算他再有情有他姚青恒在,他就只能是妄想。 姚青恒看完后,心情甚好。 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新的信封将信纸装进去,封好与另一封给罗伯庸的信放在一起,只等明日寄去西北。 晚上果然下了雨,姚青恒在书房呆了一夜,不过他也没有顺手去关窗,靠窗那几卷竹简果然淋湿了,第二天前来打扫的丫鬟发现后,吓得脸色惨白的去请罪,那时姚青恒正陪青隐用早点,桌上还有姚青药在喝羊奶。 姚青恒并没有介意,反而笑得温润让丫鬟回去。我是听见了有书册被打湿,反正不是我的书打不打湿也没关系,可等四哥将目光看向我时,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 “四哥,昨日写信写了许多字,今日手还疼呢。” “那你好好休息,这几日便不用再练字了。” 其实,今日四哥是假的吧?居然好心放过我了,放过了这个让我抄书的机会! 不对,我是被奴役出被虐倾向了吗?居然还生出了抄书理所当然的心情!这可要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