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风华回到都督府，猛然感觉到一阵疲倦，她扶住额头，慢吞吞往自个的“风华居”走去，前边却走来一人，正是大病未愈能勉强行走的顾白。　　他一身素净的衣裳，墨发微微束起，走在花草丛中的小路上，格外地不染风尘。见尚风华捂着额头，急走几步上前道：“风华，你怎么了？”　　尚风华愣愣地抬头，仰视着他的俊脸。　　已经很久没有人唤过她“风华”了。多久了？大概一年了吧？自从来到大境，她再也不单单是尚风华这个人，而是郡主、少帅、主将了。　　有多少人温柔地唤过她“风华”？如今他们都不在。　　尚风华对着顾白担忧的神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一醒来就只认她，莫名地熟稔起来，又莫名地担忧。　　触及顾白那双眼眸，尚风华轻轻一笑，说：“我没事。”　　担忧的神色不减，顾白道：“真的没事？我听说前边开战了，你是不是累着了？或者受伤了？”他伸出白皙的手抚上她的额头，丝丝冰凉通过那只手沁入尚风华的皮肤，带来微微舒适的清凉感。　　尚风华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她垂下眼帘，轻声说：“真的没事。”　　顾白忽然双手齐上，捧起她的脸，认真地道：“可是你的脸越来越烫了。”　　尚风华：“……”她不好意思地把他的手拿下来，很快松开，声音越来越细：“我真的没事啊……就是有点困。”　　顾白瞧着她越来越红的脸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道：“那就回去吧。”说着就很自然地牵起尚风华的一只手，带着她往前走。　　尚风华：“！”少年，你为什么要牵我的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　　顾白如今身体状态不佳，容易乏力，感觉到牵不动人，他侧过脸去，疑惑道：“怎么了？”　　少年微微歪头，眼神纯洁无辜，配上那张清水出芙蕖的脸，懵懂乖巧，好似一只无辜小白兔茫然发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胡萝卜？　　啊不对，小白兔不会说人话。　　尚风华红着脸把手抽了回来，一开口竟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你不能这样的……”　　顾白依旧不解。　　尚风华继续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男子，而我是女子……男、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不能、随便牵……我的手……”　　顾白眨巴了一下眼睛，开口说了一句差点让尚风华崩溃的话：“为什么授受不亲？”　　哦，少年，你不是十八岁，而是八岁吧？可是现如今八岁的小孩也知道男女有别这种事啊，所以你是被蛊虫折磨得……啥都不知道了是吧？　　眼见尚风华支支吾吾了半天，顾白又准备去牵她的手，尚风华连忙道：“好了你身体还没好全还是早点回屋歇息我现在得去补觉了先走一步再见。”说完速度从他身旁溜了。　　少年的手停顿在半空中，眼神依旧懵懂无辜。　　这一觉尚风华睡的一点也不踏实，总梦见顾白微笑着牵着她的手，而她乖巧地跟着的场景，待到她醒来依旧精神不振，已是第二天清晨了。　　青鸟端来水等她洗漱，又穿好衣裳。尚风华面对着青鸟，问道：“我脸色如何？”　　青鸟实话实说：“难看。”　　尚风华叹气道：“要不上点脂粉遮一遮？”虽说她不怎么打扮，可胭脂水粉还是有的。　　青鸟直言：“不合时宜。”　　尚风华：“……”算了，就这么着吧。　　等到严公卿在议事堂里见着她，大吃一惊道：“您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在城楼上淋了两天的雨，病着了？”　　不不，她的身体意外地好，淋了两天雨也没事，但是她一定不会说这是因为她做了一整晚的那啥啥梦的，太丢人。　　尚风华无奈地笑了笑，不说话。　　鬼老三早就伸出手给她搭脉了，片刻之后道：“想必是思虑过多，心神不宁，弄个安神汤喝几回就好了。”　　严公卿一副了然的神情：“也是，这毕竟是主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指挥一场战争，自然想着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柴荣丰心疼地道：“都累成这个样了……不用担心的，有我们呢！”　　尚风华笑眯眯地道：“那就全仰仗各位了。”　　唐明谦在一旁看着，发现这几人真的……很宠尚风华。也是，据说尚风华在军中长大，与这些将领们的情谊自然非同一般。他摸了摸鼻子，南陵初战告捷，也是这位主将纵观全局指挥得力，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表态一下呢。　　正想着，尚风华已经转头看向向怀觉，关切地道：“伤怎么样了？”　　向怀觉瞄了一眼自己的左肩，嘿嘿笑道：“已经没啥了，就算继续去打室韦人也不要紧了，主将放心就是。”　　杜刀却冷笑一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引起向怀觉一阵皱眉紧缩喊痛，杜刀不客气地道：“你就吹吧你！”　　众人哈哈大笑，向怀觉不好意思地挠头：“真的没啥！过几天就好了的。”　　“还是注意一下伤口吧。”尚风华笑道，“好了，将战况细叙一下吧。”　　向怀觉立即道：“还是主将有先见之明，叫我与大刀提前埋伏在岭水岸边，那雨下了两天，水位突涨，室韦人一时难以渡河，又被我等两面夹击，只能全军覆没了！不过也是奇怪，那室韦的主帅竟不在军中，还只派了两三万人来攻城。”　　严公卿皱眉：“看来是有诈了。”　　杜刀问道：“他们……不会想着翻山吧？”　　唐明谦思索了一下，微微摇头：“南陵周围山脉地势陡峭，山中常年弥漫瘴气，想翻山也可以，但要看有没有那个命。就算命大翻过了山，也难有精力来攻城吧？”　　“也难保他们万事俱备，真的翻过山来了。”严公卿叹气道。　　“除非有本地的向导，引着他们一路过来。”唐明谦道，“室韦远道而来，不熟悉地形，定然不敢翻山。”　　尚风华看着他们就翻山一事讨论起来，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奴奴谷族还在室韦那边？这次向将军所中的毒就是来自于奴奴谷，他们始终是一个大隐患。”　　说道奴奴谷，杜刀就气愤起来，直嚷道：“我恨不能将他们一锅端！该待在深山老林就不要滚出来瞎祸祸！”　　向怀觉瞅着杜刀气得要跳脚的模样，问道：“这奴奴谷……到底是干嘛的？”　　众人：“……”　　杜刀咳了一声，道：“奴奴谷不是擅长养蛊的么？”　　尚风华低头想捂脸，鬼老三无奈地开口道：“奴奴谷其实是个地名，在那谷中生存的一群人被称为奴奴谷族，最为人知的是他们会各种奇毒怪蛊，手段阴辣狠厉。正是太过可怖，数十年前曾被人追杀几乎消亡，因而就此沉寂直至如今。奴奴谷这地方从未被人找到过，所以他们才一直残存至今。”　　唐明谦看了鬼老三几眼，他是第一次听说奴奴谷和蛊咒，而这人似乎什么都清楚一样，而且，有人姓鬼的吗？他的真名就是鬼老三吗？唐明谦老早就有此疑惑，但鬼老三这人早在十多年前就跟随者尚明贺一路征战了，想必此人的真实身份，尚风华等人都知道。　　尚风华注意到唐明谦打量的眼神，瞄了一眼鬼老三，没想说什么，只是道：“要找到奴奴谷这地方并非一日之事，慢慢来吧。奴奴谷族久不出世，这一次却与室韦联手，若是弄清楚了交易内容，再打散了他们的结盟，这场仗打起来便容易多了。”　　严公卿笑了一下，赞同道：“主将说的是。”　　尚风华回以浅浅一笑，继续道：“室韦这次攻城，一是未料到天象，二是被南陵的城防打得措手不及，想必下一次就会有对策，所以，南陵的城防一定要尽快完善起来！当然，也不能太过依赖。”　　宿仲舒本来坐在一边当背景，尚风华一提城防，众人的眼光都落到了他身上。宿仲舒连忙跳起来，肃然道：“主将说的是！”　　众人被他这一动作逗笑了，尚风华也忍俊不禁，很快又摆出一副正经脸，道：“说一说城防有哪些长处或短板，然后才好运用相应的对策。”　　宿仲舒有点不好意思地坐下来，清了清嗓子，正襟道：“长处嘛，你们也都看到了，威力很大，至于短板……就是容易损坏，使用次数有限，就这次攻城用的大齿镰，来回两遭就很难动下去了，越大的机械，运作起来越慢，而且很笨重。反正……用一回就得修一回，要是敌方坚持不懈地攻城，一开始还有用，之后就难了。”　　宿仲舒说完了，有点紧张地看着尚风华。尚风华了然地点点头，道：“要改进的地方还是挺多的，但如今大敌当前，只能先用着了，你和那班工匠们辛苦些，能用则用，能修则修，能改则改。”　　宿仲舒连忙应道：“是。”　　杜刀眼见尚风华与宿仲舒说完话，连忙发问道：“主将，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着手对付奴奴谷族了？”　　尚风华单手托着下巴，边想边说道：“上一次，我与贺止潜入室韦军中，看那奴奴谷人与室韦人仿佛不怎么信任对方，一个小计策就让他们打了起来。我想，大约还要去一趟室韦军中了。”　　柴荣丰嘴快嚷道：“主将又要亲自去吗？”　　尚风华微微点头。　　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焦嗣与齐化对视一眼，焦嗣开口道：“那这样的话，我与老齐，得有一个跟着去。”　　尚风华想了想，道：“老齐……齐将军武功高强，还是留下来坐守南陵吧。”　　严公卿道：“敝人也觉得齐将军留下来比较好。焦将军头脑灵活，机灵多变，很适合跟着主将一同潜入室韦军。”　　尚风华点点头道：“接下来清查各队的伤亡，巩固城防。之后的事，还得拜托诸位竭尽全力了。”　　众人起身拱手道：“末将领命！”　　议了许久之后，众将领皆散去，鬼老三留了下来，见左右无人了，才凑近来低声道：“主将，其实这奴奴谷的具体方位，还是有几个人知道的，只是那地方凶险，曾有数拨人打进山谷，却无一人回来。老三曾听说，这奴奴谷的人都颇为记仇，它如今复出，只怕与当年旧怨有关……”　　尚风华愣了愣：“三爷莫非是说，许多年前追杀奴奴谷族，也有大境的一份？”　　鬼老三摇摇头：“这倒是不清楚。主将若是想彻底铲除奴奴谷族，老三便去联系当年识得的几个旧人，看看能不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尚风华紧锁着眉头，在议事堂里来回走了几圈，又走回鬼老三身边，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那山谷里，有去无回吗？”　　“若是有人熟知里头的情况呢？”鬼老三道，“若能潜入室韦，抓回一二个奴奴谷人，策反了……而且此事，主将也可以试着去问问那位顾白公子。”　　尚风华眨巴眨巴眼，问……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