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甚至来不及在心中盘算计较,究竟能不能打消心中的猜疑,眼前的人已手腕一转,引颈自尽。
鲜血喷涌而出,带着点点凉意落在地上、龙椅上、圣人的脸上。
“阿姊!”
圣人疾步冲上前,接住往后倒的忍冬,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一颗心简直痛不能言。
忍冬笑着抬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血不断从她口中、脖颈处涌出,她已然说不出话了,只能用一双仁爱的眼睛望着圣人,直到彻底没了气力,也没有闭上。
圣人看着怀里的人,久久无法平静,直到御林军冲进来,打破这死寂般的静谧。
圣人才缓缓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替她合上双眼。
是夜,圣人彻夜不眠。
翌日,圣人终于发出一个新的旨意,暂缓发兵计划,先按兵不动,另急召宋衍将吴宣名送进皇宫,他要当面和阿姊以性命担保清白的吴国国君亲自商谈。
正在奔赴洛阳之路的宋衍不得已折返金陵,亲自带走吴宣名。
此刻吴宣名还不知忍冬以身为誓,自尽御前的事,一路上百般夸赞忍冬。
“朕的皇后果然非同凡响,宋指挥使,朕听她说过你从前怪她不顾两国和平,如今可后悔这样说?朕的皇后那是一心向往和平,怎会不顾两国百姓的安危?”
“当初她向你表达心意,你也是想多了,你怎知你应答了,她就愿意跟你远走高乡了?朕的皇后,朕知道,不过是要你一个答案,为了心里不留遗憾罢了。”
“朕的皇后,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朕也不觉得过分,全九州最好的东西都配得上她,不过她也不会要天上的月亮,她只是一个向往爱情的傻姑娘。”
吴宣名见宋衍精神恍惚,并未认真听话,嗤笑一声,将手里的馒头撕下来丢过去,等人回过头来,这才笑着继续道。
“现在,这样好的傻姑娘,是朕的了,朕这一辈子都会对她好,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他嘴角挂着浓烈的得意,眼底满是欣喜不可藏。
宋衍却低下头去,不忍看他这番神情,吴宣名的皇后没了,他失去了他这辈子最心爱的人。
吴宣名思妻之念无从抑制,瓢泼大雨没拦住他前行的路,累死的马没拦住他疾行的步子,三日不眠不休没拦住他前行的执念——
终于跋山涉水,来到洛阳城门口。
看到头顶上偌大的洛阳二字,吴宣名终于长舒一口气,一头栽倒。
旧伤未愈,休息不足,又在瓢泼大雨中得了伤风,即便是宫中的御医都显得有些棘手。
圣人看着他这般狼狈却又归心似箭的模样,终于相信了忍冬死前的字字句句。
没有一个国家的国君,需要用这样狼狈丢失尊严的方式来获取和平。
他们身边的谋士很多,怎会同意将自己的国君置身这般险地,来得到那么些微的好处。
“一定要治好他。”
圣人离开前,见吴宣名尚未有醒转之念,便吩咐人将忍冬遗体送到吴宣名身边。
翌日,吴宣名果然好转,终于缓缓睁开眼,他下意识握紧拳头,却发觉早已与人十指相扣。
这个人,除了忍冬还能是谁呢?
吴宣名咧嘴一笑,侧过头去,却见身边躺着的人有些不对劲,灰青色的脸,煞白的唇,全然没有活人的样子。
他的皇后,竟然死了。
吴宣名非但没有畏惧,反倒一把将人抱起,搂在怀里,痛哭着:“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朕不该让放你离开朕的身边,朕没有护着你啊,是朕的错,是朕错了……”
始终在病床旁守着的吴侍卫见到眼前这一幕,素来坚硬的心,也忍不住瓦解,侧过头去,勉强用镇定的语气开口:“陛下,娘娘是为了陛下以身作誓,引颈自尽的。”
“什么?她是为了朕才……咳咳咳……”
吴宣名只觉心灰意冷,浑身气力仿佛都被抽走,一阵急咳之下,竟吐出一大滩的血,两眼一黑,再次晕厥。
“陛下!陛下!快来人!”
吴侍卫着急忙慌地摇着吴宣名的胳膊,不让他彻底失去意识:“陛下,你一定要振作,娘娘不仅是为了陛下而死,更是为了吴国的安定,为了两国的百姓,娘娘为了两国之间的和平能做到如此地步,陛下你可千万要撑住啊,千万要好好地回到吴国,肃清朝堂,还吴国百姓太平和乐的日子啊!陛下!”
也不知是吴侍卫的这番话提点着吴宣名,还是吴宣名心中另有执念,当夜,竟在众御医束手无策之际,被施针醒转。
他愣愣地坐在床榻之上,眼中无光,一会哭一会笑,竟凭空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众人不忍,纷纷退出房间。
是夜,吴国国君恸哭大喊爱人之名,哭喊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响亮,闻者皆默泪。
正在批阅奏章的圣人听到动静,却是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能哭出来就是痊愈的开始,行之,明日你来安排两国商谈。”
“是。”
宋衍深吸一口气,转身加快脚步离开,这牢笼般的皇室,令他头一次生出胆怯,畏惧。
想起赶路时,吴宣名问他是否后悔对忍冬说出那些苛责的话。
宋衍心里早有了答案。
是万千后悔。
两国和平本就不该由一个女子来承担,他可以劝着哄着,唯独没有资格苛责。
他凭什么呢?
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去苛责一个不愿和亲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