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天真无邪的一声呼唤打破哭声,犹如昏暗大地中强行拨开云雾而来的一道日光,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豫州太守怔怔抬眼,看向视线落在他脸上的柳宁,不敢置信地扑过去抱着柳宁痛哭:“我的好宁宁!你真的醒过来了!”
柳宁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哄孩童般开口:“爹爹不哭,宁宁心疼。”
即便是哭了这么多日,即便是哭得双眼发疼,此时此刻,他还是泪如泉涌,百劫重生的惊喜和后怕无从阻拦。
“爹爹不哭了,爹爹不哭了,爹爹只要宁宁好好的,爹爹只要宁宁好好的。”
豫州太守一只手紧紧抱着柳宁,一只手颤颤巍巍去擦眼泪,然而眼泪却是擦了又掉,擦了又掉。
直到柳宁望着他的眼眸,问出一句:“爹爹,哥哥呢?”
豫州太守的眼泪和手上的动作同时一滞,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柳宁这个问题,他更疑惑柳宁怎会不知她兄长的结局?
于情于理,她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柳宁没有得到回答,自顾自地嘟囔着:“坏哥哥,说好带我去枫山看红枫的,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去了吗?!真可恶啊!”
“枫山?”
豫州太守不解地打量柳宁,怎么看都没看出柳宁脸上有任何的悲痛之情,只有娇纵和童真,一如多年前,柳云志也还在家中时的情形。
“是啊,前几日我生辰的时候,哥哥答应我的,过几日要带我去枫山,他该不会要出尔反尔吧!我再也不要理哥哥了!”
柳宁说着撇开头,气鼓鼓地想要双手环胸,却发现双臂无比沉重吃痛,当即滚下眼泪来。
“爹爹,我的手怎么了?好痛啊。”
豫州太守想起来了,柳云志当年就是在柳宁生辰后消失的,从此遍寻不得,看来柳宁如今的记忆永久停在了柳云志失踪前,往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无论对谁而言,这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爹爹?”
柳宁没有得到回应,着急地唤他。
豫州太守忙扯起一个笑容,宽慰她:“宁宁别怕,前几日雨下的太大了,你不小心摔倒,把胳膊和腿都摔坏了,但是没关系,爹爹已经找大夫给你看过了,很快就能好的,等你好了,爹爹带去你枫山看红枫。”
柳宁试着活动双腿,果然如豫州太守所言那般,与双臂一般沉痛,她龇牙咧嘴着吸了一口凉气,不满道。
“为什么是爹爹陪我去枫山看红枫,哥哥为什么不能陪我去呢?坏哥哥,言而无信!爹爹也帮着哥哥!”
豫州太守心中很是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撒谎骗她,毕竟柳云志身陨已是事实,就算瞒得了她一时,也瞒不了她一世。
终有一日,她会知道柳云志的结局。
正当豫州太守无比犹豫纠结时,燕荣荣开口了。
“柳宁,太尉大人不忍心告诉你,还是我告诉你吧,你哥哥他不顾太尉大人阻拦从军去了。”
柳宁闻言歪头看向燕荣荣:“你是?”
“我是宋衍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小椒。”
燕荣荣怕自己的名字令柳宁想起什么,故而随意取了化名。
柳宁果然没有想起她,只是反复打量了她几眼,才笑着打趣:“原来是衍哥哥的朋友,我明白了,椒姐姐。”
她说着,又补上一句追问:“哥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从军啊?”
“因为你哥哥胸怀大志,要为家国付出一份力,这是他毕生的理想,如今他正在这条路上。”
燕荣荣的回答令柳宁无可反驳,无可猜疑,只能小声嘟囔:“怎么这么突然呀,哥哥也不同我告别,坏哥哥。”
豫州太守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宽慰,未再言语,看向燕荣荣时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他已明白燕荣荣的意思。
即便这个谎言到了无可弥补的一天,不如给柳云志一个正义凛然战死沙场的好结局,也好过让柳宁得知她哥哥是如何被制成人偶又如何死在宋衍手下的悲惨结局。
金陵到底是柳宁的悲楚之地,不可常居。
豫州太守决定要将柳宁带回豫州,宋衍亲自护送,一路将豫州太守和柳宁送回家门。
末了,要离开时,豫州太守拉住宋衍的手。
“行之,我知你心思细腻,不如面上这般铁面无私,内里实则悲天悯人,柳宁的事你已竭尽全力,万万不可自责,云志的死,更是怪不到你头上,你莫要揽下所有苦楚,令自己陷入泥沼之中百般折磨。”
宋衍强忍泪水,实在不知说些什么,难道要对眼前这位心力交瘁的白发老人,说些感谢宽恕的话吗?
豫州太守见他这般,重重拍着他的手背,一下又一下:“行之,你我当年一见如故,其后几年亦师亦友,在我心里,你已是半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垂暮老人,莫要再折磨自己,我瞧、瞧见了,亦会心痛。”
“是……行之谨遵师命……”
宋衍终是没有忍住泪水,跪在他面前,行子女跪拜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