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丽影也速速追去,月婵功夫出奇的高,追着徽生的轻功竟然半分不落后,百里花影却定在府门前,转身去看坐在院中继续饮茶的柳大人。 “少阁大人既然追不上他们不如在此等待如何?” “柳大人甚少与人交际,今日在此瞧见柳大人当真是新奇。” “不过是侯爷指点而已,烦闷之事,确实需要与人同苦。同病相怜亦能感同身受。” 百里花影倒是没有料到乐正余亦会管这样的闲事,只是定在原地道:“柳大人也为情所困吗?” “少阁大人明知故问吗?”他苦笑。 百里花影望着他手中苦涩的褐色茶水:“柳大人似是不太在意徽生将军奔走之举?” “少阁大人以为,他此番将人追回,会有什么改变吗?”柳大人暗自摇头:“依旧毫无改变,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她是卑微至尘的舞姬,即使在他心中晚霜姑娘无比高贵,却还是忍不得世俗之流的唾骂。” 百里花影低下头,思量了半晌:“余亦从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当做是他玩笑,可如今听了大人的话,花影倒是对那句话生出几分感慨。” “愿闻其详。” “花就在面前,远观也可,凑近也可,摘取也可,不过是心中所想,行之所动。可也总有些人想要摘花却只敢凑近,想要凑近却只敢远观,距离那花明明不过数步之遥,许多人却走了一辈子,而有些人却一辈子都未曾迈出。”她潋滟嬉笑:“似是这样的一段话。” 柳大人握住手间的茶杯,细看去那茶杯中的茶水微微颤抖着,他笑:“侯爷果然明事知理啊。大才是也。” “柳大人有些路还是莫要走一辈子为好。” 她转身往外奔去…… 又是三日后,她方方训练完子阁们,鼻尖便飘来一阵冷香,凝神看去只见零碎叶子花间紫衣男子正笑望着她,不知可是多日未见的关系,她心中生出的喜悦远胜过从前点滴。 小侯爷手里还提着两壶清甜的酒水,清脆一撞:“听说徽生将军与晚霜姑娘能破镜重圆都是你的功劳?” “他们不是破镜从未需要重圆,而且我也只是个报信的,那日真正劳累的可是月婵公主和君言王妃。” “月婵如今该被称为长公主才对,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还叫她公主?” “月婵公主如今方方十七叫长公主难免有些变扭,再说陛下如今膝下无皇子也无帝姬,叫月婵公主也不算违了规矩。” “整日规矩长规矩短的,你啊,一个好好的苗子给凌月阁的老古董们教成了小古董。”他玩笑过后,靠近她,双眼轻轻眨动似有艳光潋滟:“十日不见,你可有想我?” “还可以,无聊时也想起过你。” “哦?”他嬉笑疏阔:“那你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念着我,想着我,惦记着我?” “你这臭屁的毛病何时能改掉?” “哎?”他面上的是矛盾的委屈与得意交融的狡黠,狡猾的低声询问:“我不在你身边你难道过得很有趣吗?” “乐正余亦。”她被他闹得面红耳赤,心脏跳动的节奏都变了几度,只能失措的半威胁的叫着他的名字。 “新鲜啊。”他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欢喜与多情魅意的笑意:“你还是第一次叫我全名呢。” 她斜睨了他一眼,赌气的跑了。 他在她身后嬉笑,也不去追,站在原地大喊道:“你快些交班啊,晚上一起喝酒。” 凌云塔上,百里花影靠在他肩头已经有半分醉态。 “余亦。”她醉了胆子也比起平时大了不少,便直接问道:“你可知道柳大人喜欢的人是谁?我这些时日瞧着他时而伤怀,时而颓然,觉得挺不是滋味的。他也和徽生将军一般喜欢上了歌姬舞姬吗?” 小侯爷轻轻摇头:“他的情况比起徽生要严重的多。徽生不过是身份阶级的问题,他的问题……”余亦都叹了一声:“就连陛下都不能随意允准。” “这么复杂?我能知道吗?” 小侯爷待她自然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轻声道:“你可知道柳大人本名为什么?” “知道,柳之,字飞然。年少便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人称飞然文圣。” “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那日在将军府遇上他听着他字里行间的怨然,多少都是在意,所以就多打听了一些,可惜甚少有人知道他过往的私事。” 小侯爷的手掌捂住她半边耳朵,指尖在女子的耳畔轻轻抚动,语调带着几分叫人昏睡的柔然:“柳大人当年有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那人是江南地区织造府知府的千金,名为杨飞絮。杨飞絮与柳大人本是两情相悦,奈何杨知府是个混蛋,趁着柳大人进京赶考之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暮太师的常年卧病垂死的儿子冲喜,以求官运亨通。杨飞絮嫁入暮家的第二日太师的儿子便死了。如今已经是第三年,柳大人当年进京赶考便是为了名扬天下风风光光的向杨家提亲,结果他成了是状元却落得如今这般情况。” 百里花影似是惋惜:“原来是这样。”她撑起身子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颇为恳切的询问:“陛下没有办法,你可有办法?” 余亦叹气:“我也不是月老啊,就算是月老也总有做不到的事情吧。”他望着天边一轮弯月:“暮家若是倒台,这女子也难免会受牵连,太师长子已死,他那般恶毒心肠的人怎么会放过能为自己儿子守节的杨飞絮,到底……还是可怜那青春年华便已失了希望的女子。” “连你也没有办法吗?”她言语之间颇有几分失望与怅然,连带着天边的星光月影都黯淡了几分:“柳大人也是可怜人。” 瞧着她失望的模样,乐正余亦握紧拳头:“你希望他们二人能在一起?” “嗯。”她点头:“谁不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我试试。”他笑弯了双眸道:“为了你,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试试的。” “你为何这般重视我的想法?” 他不自在的抿唇,握紧拳头,眼中多了几分旁人不解的无奈:“你我为友不是吗?我自然重视你。” “我将来的夫君怕都不会有你这般重视我的话。”她笑问:“你对每个女子都这么好吗?” “我只待你这般好。” “你再这般下去,我怕是会以为你喜欢我。”她直言不讳,从他怀中挣脱直立起身子:“你还是将你的好留给你未来的妻子吧。用在我身上,你也不觉得浪费?” 余亦却嬉笑开来:“我不会有妻子,所以在你身上的也不是浪费,只是我真心想待你好。” “你不打算娶妻吗?” “之前在花林给南山折花的时候,我便已经告诉你了,我不会娶妻。” 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堂皇:“我以为那你匡我,你为何不娶妻?你不在朝堂停留,难道也不打算在江湖停留吗?” “我不会害我喜欢的姑娘。”他盯着百里花影的双眸真切道:“我喜欢她,为了她放弃自己的生命都无所谓,可我不愿桎梏她的将来。”语调之中是比月色更为苍凉的无望:“人生很长,错过一朵花,可能会拥有整个花海。我和我喜欢的姑娘不一样,我会为了自己心中的一朵花放弃所有的颜色,可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至少我知道,我喜欢的姑娘不会。她心中装着公正公义,黎民百姓。有对真相的追求。她的生活应该原来的模样,不该同我一般残影飘零。这于她而言不公平。” “你未曾告诉过她,她如何会知道?你未曾听过她的回答,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她反问。 听此言,乐正余亦嘴角蓦然浮现出若鹅毛轻舟的疏阔笑意,眉眼眸动似有星河暗暗流淌,他便是这般好看的人,眼眸的一点点光都能称的上倾国倾城。 “我问过。”他歪着脑袋,饮下一口凉酒,凉酒入喉烈至心酸:“我问过,可她不愿意。” “最后一个问题。”她凝神问道:“你为何不愿留在长阳城,无关你的江湖,无关朝堂阴诡,我知道,你不愿留在长阳城与这两者无关,以你的才智无论是什么地方,都能游刃有余,你不留下来与这两者没有关系。为何不留下?陛下,王爷,公主,南宫大夫,还有我,长阳城中还有许多许多的人,他们都期盼你能留下……” “为了回应这份期盼,我就一定要留下来吗?”不是回答,反倒是自问。他迷茫的蹙起眉宇,低下眼眸无尽荒唐的问道:“所有人都要我留下,那我就必须要留下吗?为了不辜负旁人的期盼,我就一定要留下吗?” 她心上生出两份酸涩,她知道余亦心中有大秘密,那个秘密谁都窥探不得……他藏得的极深,无头无尾,想要探查都无处可寻。她想要知道那个秘密,无关好奇,仅是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秘密能让余亦这样闭口不提,独自煎熬。 他如今的模样还是昔年常阳侯的模样,就连在世人面前的模样都不是自己,连自己都模样都藏的那样深…… 她笑,怪不得陛下会那么担心,这件事放在谁的身上都叫人担忧失措。 凌云塔上微风送爽,酒入愁肠愁更愁,女子将手中的酒壶之中的酒饮尽,闭目笑道:“没有任何人必须要会旁人的期待,所以……你走吧。”眼眶总有些发热,想到与他分离之际临近,心中总有无数酸涩汇聚成海,酸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喧嚣着悲伤,就像他一直都站在她身前一般,她道:“若是无人站在你这一边,我会站在你这边。离开也好,留下也好,我都站在你这边。” 他眼中希望与绝望交织。 百里花影不会随他去江湖,他也不会留在长阳城。终究是分道扬镳,天各一方。乐正余亦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心尖发酸,也只能欢笑:“果然……花影妹妹待我最好。” 将百里花影送到家门前,乐正余亦拉过女子拥在怀中:“后日便是暮太尉的生辰,凌月阁子阁们会去暮府,这个案子你不要碰,也不要管,若是你们凌月阁的长阁寻你,你只一味的躲,可明白?” “后日?为何?” “陛下打算在宴会找人杀了太尉。”他的声音极冷,阴鬼地府的寒都冷不过他此刻语调的伶仃寒气。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伸手去握住余亦的手臂,浑身的血液似倒流倒流回心脏,手脚尽数僵住。 “我回城的目的便是除掉暮家和刘家,如今刘家已经失了半壁江山,到时间要动暮家了,所以……我知道你见不得这些,你们的主阁大人也已经知晓这件事,你……莫要卷入其中。” 她眉眼一跳:“你杀吗?” “是澹台绿水去。”他低下眼眸:“昭雪还有清辉,凤歌都会跟去帮着刺杀,我那夜会在宫中伴着南斗等待消息。我也不涉入其中。” “你为何要告诉我?”她不解:“即使我不知道真相这案子最终也会成为悬案……” 小侯爷笑道:“凌月阁的内奸和暮太尉有昔年纠葛,我不希望你怀疑某人从而伤心,所以告诉你真相。话便我说到此处,等到此案结束,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当时为何会出卖凌月阁。” “霜钟和凌城,他们两个之间的一个吗?”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余亦几次三番明示暗示,叫她做好准备,她纵然抗拒也早已有了准备。 “是。”余亦抿唇:“你……” 她转过身:“我想自己查清楚,你莫要告诉我。” 他颔首,将她送入家门,一字也未多言,匆匆踏风而去。 月明心寒,终究是年月无情…… 百里花影站在园中许久,用力的呼吸了许久,才平复下浑身的轻颤。 真相……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