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的少年轻咳一声,鄙夷地瞥了身边的伙伴一眼,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只到对方的臂膀,只得郁闷地仰起头,好像他正巴巴地望着对方一样,“起码、稍微注意下礼仪?”
“哦、是啦!这些我会跟你学着的。”贝奥修斯抓了抓头发,爽快地应道。
佩罗的举止总是带着矜持,在各种场合都表现得体。经过两年的相处,贝奥修斯也知道了佩罗是武官世家的次子,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但礼仪修养自是严格。
而自己家是在埃利都那边航海的,对于这些礼数自然不是很明了,学学也好。
“你们也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出色战士了呐。”
达戈队长抖了抖烟灰,眯着眼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起来,今天的仪式可不比往常,小王子和元帅阁下也会出席…你们还是尽量打理得体面些,嗯,所以这个给你们。”
说着,他摸出了两件饰品递到两人手里,“老子拿薪水给你俩买的啊,好好收着吧。”
“嘿,谢谢老大!”
贝奥修斯爱不释手地摸着手里的红色头巾,胡乱地绑了上去,果然显得英武多了,“这样头发也不挡眼啦!还是不剃光头了吧!”因为近来操练频繁,他本来是打算要把头发剃光的。
“傻瓜!只有马里边境的那些流亡犯才剃光头!即将成为近侍队员的人,要是光头去参加仪式老子打折你的腿!”达戈队长呵斥道,小胡子都翘了起来。
“…队长…这个东西…”佩罗却没那么开心,因为达戈队长送他的东西,分明是一条嵌着琉璃金花的紫色发带,“怎么看都像女孩子用…贝奥!你干什么啊!”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贝奥修斯就扯下了他那条扎头的细麻绳,将披散的银发用新的发带重新束了起来。
暖春的阳光,淡淡地笼罩着点缀了一抹金色的柔软银发,佩罗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湛蓝的眸子局促地游移,不时映射出一星光亮,整个人焕发出瑰丽的光彩。
“哎、不是很合适吗!…真好看…”贝奥修斯看得愣了神,像鱼一样傻张着嘴。
午后的阳光细碎地洒在宽阔的礼堂内,银制礼器与石英华灯折射曱出的斑斓色彩交错在一排排雪松木长椅上。鲜花装点着窗檐,缀有金线的红毯从雕刻精致的廊柱间一直铺向尽头的王座下。
象征着王权的金石鼓槌下,乌鲁克的王者端坐着,一手威严地擎着那柄记录着开天秘仪的神剑,一手轻曱握着盛满佳酿的金盏。黄金色的发梢没入明媚的光晕,红玉般的双瞳庸懒地微眯着,注视着台阶下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六七的年纪,一身以银线纹绘着鹰狮图腾的苍黑袍服服帖地包裹着他的身躯,卷起的袖口与腰部由酒红的缎带紧收,张驰有度的疏朗线条清晰地描画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所特有的清朗身型。
他低着头,恭顺地伏在王的脚下,及肩的柔顺黑发纷乱地垂下,掩去了火色的双眸中的紧张与不安,但微抿而颤抖的唇线还是透露出这样的情绪。
两人之间些微的距离,却如同隔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分割出两个世界。
“本王问你,你想好了吗?”良久之后,王者啜饮了一口酒,如此询问道。
“……”少年紧握着身侧的佩剑,踌躇着没有回应。
“今天,你已经有资格伏身于本王的膝下,所以…”乌鲁克王合着眼,略带着戏谑地说道:“本王赏给你,最终的选择权。”
“我…”少年轻曱咬着下唇,发不出声音。
“帕克,不…乌尔-卢旮勒,”王者以他给予的赐名唤道,“你想好了吗?”
“…我不知道。”乌尔的肩卸了力,唇角流泻曱出困惑的声音,“抱歉,陛下。”
“是吗,那就去想想吧。”王者摇荡着酒杯,嗤笑道“留下还是离开,你自己选。”
少年一言不发,虽然没有任何方向,还是窘迫地起了身向着礼堂的外面走去。
“对了,去枣林那里一趟吧,阿达帕说有一件东西想交给你。”
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
少年愣住,咬了咬牙,快步地跑了起来。支配着身体的究竟是什么情绪,他十分明了——那是恐惧,对孤独的恐惧。
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那天起,他便被禁止与外界过多的交涉,之后妹妹也被又一道指令安排送往了宁孙大人的宫中。
虽然初始时还带着兴奋和期待,但在得知连去祭奠儿时的好友和与唯一的妹妹相见也不行的时候,便感到了惶恐。
终于,在数月之前,那位传奇的王者、万曱民敬仰的吉尔伽美什,对他如此说道:
——王者是孤高的,踏上王者之路,就必须忍受孤独。
这如魔音般的话语久久地回荡在少年的心里,像一条吞噬意志的蛇似地一点点地啃咬着他的坚强。而今这个日子终于到了,他也终于发觉自己已经如此脆弱。
死去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在对抗神牛时不幸殒命的好友,他早已忍受够了离别之苦,所以才想要寻求能超离孤独的力量。
可笑的是,换取这力量的代价,竟然是要永远背负那些想要抛离的东西,那这些努力又有何意义呢?
风在耳畔呼啸,景色在眼前飞旋,从宫殿前的规整的楼群到喧嚣嘈杂的市场、
穿着各有特色的异邦人与琳琅的铺位,芬芳的花树,鲜明的色彩溶成了模糊。
没有注意到眼眶中汹涌的泪水,少年粗重地喘息着压抑地呻曱吟着,只是拼命地向前跑去。
他实在很想长出翅膀,带着妹妹飞离囚笼,但他却绝望地发现即使再怎么拼命,他还是在去往枣林的方向。
两年的时间,渐渐成长起来的少年了解到,那位王者的威严是不容挑战的——他甚至征服地狱,从世界的尽头孑然归来,毫无疑问,他的命令是绝对的权威。
而且,他早与过去不同了,他的身上背负着令人惧怕的未知,全部掩藏在一贯戏谑的笑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