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上楼后，楼上时不时传来祈珊珊的说话声，但却几乎听不到老板的声音。　　那声音很是跌宕起伏，凸显了女人的饱满有力，只可惜，女人最大的能量全都用在了吵架上，其实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有很多能够让人感觉的充盈的生活，就像小保姆现在想的一样。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擦着瓷瓶，也知道怎么做能够让这个大厅看起来更加光鲜亮丽。　　“本分”这两个字，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而一辈子都成为海市蜃楼的含义。　　“小赵，你来。”　　祈珊珊隔着楼层之间的空旷，将头伸出来，叫了小保姆一声。　　依旧穿着那件性感无比的真丝睡衣。睡衣很完美，完美得有些过了头。　　小姑娘正在认真盥洗蔬菜，听见太太这么一叫，赶紧将手在手巾上擦了擦，又迅速解下围裙，极其安静地上了楼。　　这是太太的规矩，不能在这间屋子里面听见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任何女人的脚步声，当然，也包括这位几乎将一天24小时都奉献给这间空洞洞别墅的小保姆。　　走上楼去，太太和老板的房间门并没有关，太太坐在沙发上，老板也坐在她的对面，表情很是严肃，抿紧了嘴，看得出，这气氛有些微妙。　　小赵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很轻，生怕打扰了这份微妙的安静。　　祈珊珊点点头，小赵走了进来。她看看太太，又看看老板，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嘴唇轻轻地张了张，又闭住了，双手放在小腹前，很规矩的样子。太太侧头斜睨了老板一眼，转头对小保姆问：　　“你说，前几天有没有其他女人来这间屋子？”　　虽然心里早已经有准备，但接触到祈珊珊的那双眼睛时，小赵还是慌了。那双眼睛里面，有悲愤，有哀伤，有无奈，甚至有能够让人感受明显的苦楚，但更多的，小赵感受到的是恐惧。　　老板带回来的女人，何止一个？！　　但她不敢说，她既同情眼前这个看起来高贵无比的女人，又深深地厌恶这个自以为是，甚至在她看来，有些神经质的女人。　　她以为老板会用眼神制止她，但将目光略微倾斜看向老板的时候，老板却仍然保持原来的坐姿，侧着头坐在那里，很淡定，一杯茶喝完，自己又动手从紫砂壶里面倒了一杯，连水壶的出水量都是这么不疾不徐，好像眼前根本没有这件事情，没有这通对质。　　小保姆顿时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一直以来谨小慎微的她，现在却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　　说假话？今天这件事情的爆发，太太明显跟老板对质，很明显是有了把柄和证据，现在只不过是想当面戳穿老板的谎言，让他难堪，如果自己不说实话，那依照太太的性格，自己还想在这儿做下去？做梦！　　可是，如果说了实话，老板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他以前每次完事后，哪怕只要一个眼神，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当做什么都没瞧见过，但现在，他的眼神也没了。　　老板想和太太摊牌吗？　　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正朝她走过来。　　小保姆怔怔地盯着面前这个正在逐步靠近的人，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小赵，你过来。”　　老板的态度很是亲昵，语气里面有一种异样的柔和，他象征性地拉了拉她的胳膊肘，就像一根无形的绳子一般，将她拉了过去。她的身体动了动，脚步便顺着他的动作慢慢开始移动，直到她准确无误地坐在了他和太太的中间。　　虽然隔着两个人都有很大一段距离，但她现在坐在他们中间，视线恰好挡住了两个人的对峙，一抬头，就看到了太太那双震惊里面夹杂的一些不明所以的眼神，看得小保姆如坐针毡。　　“太太……”　　老板看了她一眼，她刚要说出来的话瞬间就消停了下去。　　“没事，她要你说你就说，有什么就说什么，别藏着掖着，一五一十都说给她听，时间地点，看到了什么一个字儿不漏的都说给她听！”　　小赵知道，老板生气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　　通常来说，虽然老板看太太的眼神里面都带着一点的嫌恶，当然，这个眼神也只有背着太太的她能看见，但每当遇到太太大吵大闹的时候，老板看有点过了头，一般都会选择息事宁人。息事宁人的方法有很多，比如花钱买礼物，买衣服，买包包……但老板从来都是最后妥协的那一方，虽然只是勉强的妥协，但是态度终究是妥协的。　　但是现在，老板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要全部豁出去的样子。　　“好啊，你说！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没看到的没听到的都说出来，一个字儿不落地说出来，要是敢少了一个字儿，你自己看着办！”　　祈珊珊脸上露出了一个狠笑，眼神像是一个万花筒针尖，盯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小保姆。　　看来这份工作，总归是做不成了。小赵暗暗在心底叹息。　　小保姆舔了舔紧张得干裂的嘴唇，在心里做出了一股豁出去的架势。　　“那天我看到……”　　“好了！我来说！”　　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突然喝止住了小赵，一瞬间又换了张脸，一减刚才的沉厉，温和她对她吩咐：“你先去忙吧，这里用不着你了，多往汤里放点补药，今天你也一起吃。”　　小赵愣了一下，两秒后感觉如临大赦，脸上竟然显露出一丝的感激，没来得及看祈珊珊，自己就答应着下去了，并且顺便带上了房间的门。　　走到旋梯口，她还能听见隐约“狐狸精”、“攀高枝儿”的字样。　　她什么也不想，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做好手里面的这道菜，这一碗汤，再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微博的薪水，体现自己孱弱的劳动价值，不偷不抢，踏踏实实，虽然被欺压，承受着自己不应该有的那份额外的胆战心惊。　　但是，这就是底层人民的最大的奢求，哪怕百分之百的付出，得到百分之五十的回报，这一半的回馈，却已经让他们很开心。　　但是，尽管在这样的环境，在这样底的心态下，他们的梦想，在很多时候，仍然是奢求。　　顿时，小赵想起昨天刚在新闻上看到的农民工“蜘蛛侠”，在悬空的高楼上工作时，被人用菜刀隔断绳索的新闻。　　你看，就连人命，他们也是不在乎的，干起来也如此的随心所欲。　　小赵想想自己，心里也平衡了些，至少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保障，除了太太偶尔神经质一点，老板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从来没有拖欠过自己的那份薪水。　　楼上偶尔传出几声激烈的争吵，都是女人的声音。　　像太太这种女人，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用付出就可以收获得盆满钵满，每天除了打扮保养自己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做，就连洗脚换鞋这种事情都是保姆服侍着，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唉！　　要是换成我是她，早就知足了……想到这里，小赵身体打了一个寒颤，自己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是她呢，自己没那份命，也没那个脸蛋身段，自己做好自己的那份事才是真！掐断自己心里突如其来的想法，小赵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女主人待在一起太久了，心理上开始混乱了。　　肯定是的，她这么说服自己。　　医院的院长室内。　　祈媛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像望着一望无际的夜晚。　　“鬼天气，又开始雾霾了……”　　她终于收回了呆滞的眼神，嘴里在喃喃自语地抱怨。此时的祈媛，打扮依旧精致，年过四十，但保养很好的皮肤上却看不出很多皱纹，用粉底一盖，原本稍微有些松弛的皮肤看起来还是满满的胶原蛋白。　　以前的那个男人，是有多喜欢这张脸，每晚……　　想到这里，她却再也想不下去了，因为接下来，她心里储藏的都是恨。　　她恨这个朝秦暮楚的男人，有权有势的男人大都这样，曾经对自己献殷勤的人里面，这类男人还是有好几个，长期的生活成长环境也让她明白：这些都只是玩玩儿而已，谁又会当真？而且一向都是她玩儿别人，只有被人跟在她后面，承受被看腻了玩儿腻了被甩的份。　　所以她不在乎，看得顺眼，看得喜欢就接着。谁管得着？　　而就在她以为能够这样潇洒一辈子的时候，剧情却突然，准确来说，是出其不意地来了个360度大反转：她爱上了一个跟她怀有同种价值观的男人，而且，她败阵了。　　于是，在不短不长的春宵后，他腻了，她被嫌弃了。　　想到这里，手里面刚才拿起来的文件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纸碎的声音划破了静谧的空气。　　这是一份传真文件，文件上赫然写着一堆文字，密密麻麻的字体里面，有着“焚毁”的字样，让人一看就感觉这张纸和死亡走得很近。　　她闭上眼睛，躺在靠椅上，长舒了一口气，侧过头，手一松，纸张直接掉进了垃圾桶里。　　叹了口气，又撑起来拉开抽屉，从最下面一格抽屉里面拿出了一个高档男士打火机，将那张揉碎的纸从垃圾桶里面重新捡起来，点燃，扔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眼睛直盯着，直到地板上呈现出一小堆风一吹就可能完全消失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