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穿坊船而过。
花坊之外,有桂树摇曳;大厅之中,有火炉温灼,背上是凉爽宜人的夜风,怀里是暖香温存的熏香,如此惬意,陆寒差点要睡着。
只是士子们吟诗作对的喧嚣,落在他耳中,略有些聒噪。
“陈兄,红珠这词用的好啊,与绿簇相应,颇为妥帖......”
“哪里哪里.......怎么比得上道荣兄这‘心有繁华不得语’句的意境啊。”
“哪里,哪里...”
“哪里,哪里...”
正在这觥筹交错的热切中。
一个胖子书生忽然站了起来——那硕大的身躯在起身时,还掀翻了一张小几,弄的一地狼藉。
那胖子身形颇为高大壮硕,一下就吸引住人们的目光,在错愕之中,便是讨论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只见那大胖子手持一个空荡荡的酒壶,脸上全然是酒气上头的红晕之色。
他挺着個大肚子,步履蹒跚中神色悲怆,连连悲号道: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大胖子的喊声,一次更比一次大,竟完全压过了场中的声音。
鸦雀无声中,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田三壮和陆寒所在处。
心中睡意正缱绻,陆寒蓦地却被身边吼声惊醒。
待听清楚那胖子的言语,陆寒看着田三壮,目瞪口呆——这胖子,酒品忒差了吧?
这诗,不就是田三壮到藏书阁来寻陆寒那日时,陆寒口中自言自语的词么?
这胖子...平日里难得记住一篇经义,如今喝醉了酒,加之心中悲苦,竟把这句给抛了出来!
每年的诗会之中,多是少年意气的书生,像田三壮这事也屡见不鲜。对此种局面,赵坊早有预案。于是,几名小厮走上前去,准备搀扶这胖书生去后面休息。
只是,厅堂正中小几处那名女校书听了这句,反复咀嚼几遍后,侨脸上浮现一丝讶异,却似乎是品出了一番滋味。
随即,场中也有知意的士子击节赞赏道:
“好诗句,端的是好词句啊...却不知那位兄台是哪里的士子!”
众人之中,张少安原本正与几名士子行酒令,听了声音,觉得有些眼熟,站起来一看,一眼便认出了这胖子。
他先是疑惑地看着田三壮,蓦然间,似乎意识到什么,随即将目光投在田三壮身旁那个少年书生。
陆寒!
......
陡然站起身来,又声嘶力竭呐喊了几句。夜风裹着江水的微寒扑打在田三壮的胖脸上,终于是把田三壮心中那酒气拍散了几分——这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只见顾盼儿袅袅婷婷,迈着婀娜的步子走了过来,对着田三壮施了一福,温柔道:
“敢问郎君如何称呼?这诗遣词平实质朴,其情却含蓄隽永,让人回味......不过...这诗句似乎只有半阙...”
田三壮哪里见得如此漂亮的女子,他微张着嘴,一时不由的呆了。
顾盼儿又问了一遍,田三壮这才反应过来,此时他的脸已然煞白,哪里还有半分酒醉的模样。
手忙脚乱中,他赶紧伸出一只大胖手,指着一个方向道:
“不是我写的...这是他写的...”
被田三壮指着,陆寒一脸无辜。
................
诗会又一处,一间雕梁画柱的偌大阁厅,白幔轻飘。
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女大喇喇坐着,捧着一根硕大的羊棒骨,双手沾满了油腻,边吃边道:
“双双,我就说这羊肉果子铺我吃过...你还不信...这便是我们那日在郭北县遇到的那家!”
仅尝一口便能分辨到如斯地步,少女脸上满是得意。
“姑娘...可少吃点...”看自家姑娘那贪吃样,丫鬟都急了,“大夫说了...姑娘不能吃油腻...”
少女憨憨一笑,转头却又啃了一口。
“那老爷....可要回来了...”眼见一根棒骨要被吃完,丫鬟的声音中都隐隐带了哭腔。
少女嘴角挂起一个俏皮的笑容:“莫要哄我,今日诗会,阿爹有应付不完的人嘞,才没时间管我。”
原来,今日这二人来诗会,不是为了看那些风流才子,只是为了寻个地方偷些吃食。
听了自家姑娘这话,名唤“双双”的丫鬟也只是嘟着嘴,一跺脚。
而此时,正是顾盼儿看向陆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