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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久别书

那人背她而立。  衬衫长裤,微微仰着头。  她吓了一跳,再一观察,发现右侧石墙上爬山虎断了几根,大概是从隔壁翻墙过来的。吃不准他什么来路,白宜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然而,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存在,他猛地转身。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祁宁。  白宜心脏猛地一跳。祁宁的脸色很苍白,盯着她的眼神冰冷而富有敌意,想一条暗中寻觅猎物的蛇。  她又退了一步,却见他眨了眨眼,大概是终于看清是她,祁宁顿了顿,咧嘴一笑。  这一笑,他的面容才真正熟悉起来。  白宜松了口气,朝他走去,他却退后一步,似乎在避开她。心生奇怪,她走过去看他,不料脚下石板湿滑,她险些跌倒。祁宁伸手扶了她一下,随即摆摆手,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他又停了。  莫名其妙。  白宜握了握手,就想转身走人。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沾了一手的血。  微风吹过,祁宁缓缓倒下来。    四  十年前。    “母亲喝茶。”  新婚第二天,何殊缘一大早就起来了。新为人妇,自然这头一件事,便是敬见公婆。  黄母接过茶,心里乐开了花。这个儿媳果然没白讨,低眉顺眼,看的就让人舒服。哪像自家不肖子,黄母想想就恨得慌,结交一帮狐朋狗友,成天往外头跑。前阵子刚得知家里请媒人给安排这门婚事时,他还大怒不从。也罢,以后准得叫殊缘好好管管他。  “殊缘啊,刚来黄家,还习惯吗?”黄母拍了拍何殊缘的手。  何殊缘连忙点头。  看自家儿媳如此听话,黄母更欢喜起来,“以后哲昌若是欺负了你,尽管跟我说便是。”  黄哲昌一直站在一旁,听了这话,终于跳了跳眼皮,开口,“这自然是不会的。只是不知母亲还是否记得,前几日儿子曾跟您说得——”  “不成!刚结婚了,给我在家老实待着。”黄母拧眉喝到,“整天和那群狐朋狗友待一块,去搞什么党什么社就算了。还想往国外跑老大不小了,你就给我省省心罢!”  何殊缘心头一跳,偷偷去看黄哲昌,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毕竟眼前是新婚燕尔,黄母只得把气叹在肚子里。自家儿子的心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年轻气盛,头脑发热,总想要救国救民,前阵子还说报了个什么留法勤工俭学会。黄母看着就寒心,这是巴不得往外头跑,离家越远越好。如今世道太乱,万一再见不着他,她可怎么办是好。年轻人啊,总想着要改变什么,到头来不过被人当了枪使。  这节骨眼上安排了这门婚事,黄母确实抱着阻拦儿子留法的打算。  “罢了罢了。你二人先退下吧。哲昌,你今天就在家陪陪殊缘。”黄母颤颤巍巍地站起,摆了摆手。    何殊缘应下来,转身和黄哲昌走了出去。气氛沉默,何殊缘低着头,那人步子很大,她跟得有些吃力。大概是察觉到了,黄哲昌停下来,背身等她。  一路回了里堂,又是沉默。  不知怎么,何殊缘觉得心里堵得紧,仿佛被什么给勒住一般,喘不过气来。她抬头怯怯去看黄哲昌,那人正在窗边走来走去,停住站了会儿,坐下来开始看书。何殊缘躬身给他倒水,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实在多余。黄哲昌不满意这桩婚事,她看得出来;既是不满意婚事,那必然也是看不上自己。何殊缘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那人叹了口气。何殊缘一怔,抬头看他。  “殊缘可会识字?”  “不会”,何殊缘一顿,摇头,“女子无才便是德。”  黄哲昌沉默片刻,朝她招了招手,淡淡笑道,“殊缘若是想学,我教你如何?”  “......好。”何殊缘心一跳,连忙走过来。黄哲昌手里拿着一本书,她对着看了半天。淡黄的纸张上,一片密字如同爬在纸上的小虫,看着就叫她头晕。“这写的,都是什么?”  “李拾遗的《行路难》。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黄哲昌淡淡念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何殊缘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怯怯开口,“那么大的风浪,人行江水中,还不得淹死?”  “..........”    “所以才要挂好帆啊。”有声音从窗外飘来。  何殊缘一愣,再抬头,却见门口走进一个青年。那人身穿淡色大衣,步履翩翩,笑眯眯拱手道,“嫂子好!”    “立君兄折煞我。”黄哲昌眉心一跳,无奈挥手。  “说好了一起寒窗苦读,你却背着我洞房花烛。”程立君摇头啧啧,“连喜帖都不寄我一份,哲昌兄你忒不厚道。”  “........非我有意瞒之,立君近日事务繁忙,还要备着留学外洋之事。”黄哲昌道,“小小婚事,就不打扰了。”  程立君一愣,“哲昌兄不一起去?”  “刚刚成婚,自然是去不得的。家里又一向反对这些。”黄哲昌顿了顿,笑道。  何殊缘手一顿,默默低下头去。程立君见她站远了些,心中一叹,低声对黄哲昌说,“瞧瞧你拉的这副脸,人生四喜逢一样,你纵有不痛快,露出这副脸来,不是叫人添堵吗?”  黄哲昌一愣,抿了抿唇。  “.......我,”何殊缘心一慌,连忙摆手,“我没关系的。母亲同意,你尽管去那什么……弗南西。”  程立君噗的一笑,抱拳,“黄夫人果然率真可爱。”  见何殊缘愈发局促起来,黄哲昌心中微微一动,叹口气,也笑道,“不必了。殊缘刚嫁来,我怎能走。”  何殊缘一怔,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她怕自己一抬眼,眼泪就会掉下来。    昨日才嫁过来。  绢花红灯,锣鼓喧天,枣子花生抛上天,红喜轿停在何家门口。小孩子呼啦一下散开去,个个蹲下捡果子,有个别调皮得还踮脚去找新娘子,被自家大人赏一个暴栗,“一会儿老实点,莫要冲撞了新娘,知晓?”    果不其然,新娘子立马出现了。凤冠披霞,撑着红伞,被丫鬟扶着,弯腰走进喜轿。  轿子启程,浩浩荡荡离了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殊缘静静坐在里头,心里总算是明白了这句话。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对方面皮生性她一概不知,却就要嫁走了。她的心里,没有期待,只有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手已经变得冰凉。轿子停了,一双手把她牵进黄家,那双手比她得要暖些,二人拜堂成亲。  盖头被掀起,她终于看到了他的脸。眉若远山,眼含秋水,青年一派风流,有流水的温柔,有松竹的坚韧。一对龙凤烛跳动在他的眼眸里,他没什么表情。  良久,他淡淡笑出来。  “夫人受累了。”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呢。  反正何殊缘只用了一瞬间,然后,就是一辈子。    五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藏珠阁里,白宜扇风煮茶。祁宁坐在对面,右肩扎着绷带,正在愉快吃西瓜。  “社里派我来南京做任务。一时不慎,老马失蹄,叫交易司的人占了便宜。”他痛心疾首。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天。被一枪打在右肩,他倒在她面前。毕竟是同事,又在上海救过自己一命,于是白宜连忙上前,把他扶回了藏珠阁。接着便是连日的寻医问药。  按理说枪伤虽深,但中枪位置也不致毙命,奈何他一直高烧不起,不省人事。煎汤换药了整整三天,白宜都绝望了。好在三天以后,他忽然醒了过来,继续在这小铺子里又躺了几天。如今他恢复良好,甚至........生龙活虎。  吃完瓜,他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笑着凑过来,“好热啊,老板娘,也给我扇扇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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