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她就躺在一望无际的垃圾山上。人类除了活着，就要去死。那些注定要死去的则会被丢弃到垃圾堆里。连身为垃圾的觉悟都没有，那必定连垃圾都不如。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就是其中一小块的垃圾。　　她丧失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自己叫做富枝，以及母亲大人叫做富江。因为她做错了事情，才会被扔到这里。她需要毁灭这个世界，才能够……每次想到这里，她的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地凝滞住。那些呼之欲出的答案已经被她遗忘了。　　最起初，总有一些人心生不轨。应付那些人，只需要稍稍动下手指就可以。只是每次都这么做太过麻烦。因此她在脸上缠上了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效果很显著。到后来等到念力苏醒，她还是选择用念遮住自己的脸。　　她只能接受过去一片空白的现实，同时对于周遭的事物保持时刻警惕。即便对于旅团的成员，她也无法做到百分之百的信任。　　可是，拿到树枝就可以画出看到的所有东西，倾向于有温度的东西，却厌恶那些血腥的东西，这些都进一步证明了她也曾有过完整的记忆。除此之外，她时常又会梦到一个人。后来遇见的酷拉皮卡和他很像，都很温柔。　　虽然无法说清这其中的缘由，但像是受到了灵魂上的某种吸引那样，即便在梦中，她也很想要触碰这样的存在。哪怕是在库洛洛面前，她也必须紧绷着神经。但只要看到酷拉皮卡的笑容，她就会放松一些。这应该算得上是开心吧。　　她还想要坐在那片森林的绿树下、草地上、溪流边，毫无顾忌地笑着。再一次，以及最后一次走向那种轻松快活的世界。　　*　　夕阳下，着眼处都是一座座的垃圾山。一大片廉价的钢铁染上了金黄色的光彩，远看像是正在闪闪发光的金子。年轻的旅团成员们或坐或站地靠在垃圾上。那时候还十分青涩。　　“我是头，而你们是脚。原则上来说，手脚要忠实服从头的指示。不过这是组织行动机能的原则，与生死无关。要是头死了，由谁来继承都可以。*”为首的黑发少年面朝其他成员说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那就是说，不论怎样都要保证旅团的绝对存在。”原本沉默不语的少女用手指点了点缠满绷带的脸颊一侧，然后出声问道，“团长是这么认为的么？”　　“是的，应该存活的不是个人，而是旅团*。”黑发少年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他的面容总是沉静的，嘴角的弧度从任一角度上来看都完美无缺，仿佛随时都在微笑似的。然而从始至终，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整个旅团，他从来都是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因此，得到答案的少女毫不意外。毕竟团长就是那样的人。即便记忆一片空白，她也可以判断得出，他很强大，但少女永远都不会完全信任他。这也许就是一种对于同类的排斥。　　但她知道，他是信任她的。不过，这仅限于她以旅团成员的身份出现，一旦越过了那条界限，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以此掐灭一切威胁旅团内部的不安分存在。又或是，紧紧地捏住她，将她随时掌握在他的可控范围内。最后，她失去了自由，插翅难逃。　　很久以后，这种预感果然还是降临了。那一天，她的确在库洛洛的心中读到了这个答案。在那个特定时刻到来的时候，她必须为旅团做出牺牲，以避免第二种情况的发生。　　*　　富枝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座轮转动起来，身下的轮椅便随之向对方所在的方向移去，最后在距离窗边不足半米的地方停下来。在对方火热的注视下，她慢慢地拉开了窗户。大风瞬间灌进整个房间，吹起她的头发。雨水不断地飞入。　　西索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打开窗户。他吹了一下口哨，嘴角高高地扬起。在看见富枝毫无吃惊的神色后，他撑着窗台边沿，大喇喇地弓身探进了房间，笑道，“一点都不好奇么？比如，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杀我的人很多，并不缺一个你。”富枝半闭着眼，睡着了似的。　　“哇哦，那我需要排队么？”西索笑眯眯地晃了晃头，转眼间一张扑克牌就被他咬在了嘴中，在半空中上下时不时兴奋地摆动着。他盯着少女，眼底再也压抑不住那种近乎于神经质的高昂情绪。　　“不需要，毕竟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只有你。”富枝神色平静，仅仅这么看去，任何人都不会将她与恶贯满盈的幻影旅团联系起来。　　得到允许后的西索跳下窗台，顺便关好了窗，笔直地站在富枝面前后，带着大大的笑容，弯腰行了一个歪斜的、极不标准的绅士礼。配上那声不伦不类的小丑服，显得尤其怪异好笑。水珠从他的红发间滑下，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　　“富枝。”她不为所动地垂下眼。　　“可爱的大苹果，我是垂涎你很久的西索。”西索随意把嘴里的扑克牌扔到窗外，扭着身体哀怨地说道，“另外，大苹果真是冷淡呢，我可是千里迢迢跑过来找你的说。” 　　“那就开始吧，让我来打败你，是该这么说吧。”富枝缓缓说道。　　对于眼前的人，无论是刚才被随意扔出窗外，却深深嵌入墙壁中的扑克牌，还是他怪异的举止，扭捏甜腻的腔调，都莫名透出一种疯狂的危险气息。而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胜算基本为零。　　“大苹果是想利用我么？”西索歪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说完又停顿了几秒，随即笑着补充道，“但是，我可不会亲手毁掉还没熟透的大苹果哦，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再过不久，我就会彻底死去。趁着现在还可以操控念，我想要最后感受一下战斗的感觉，仅此而已。”富枝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或许，这样的我也可以打败你，不是么？”　　西索饶有兴致地挑起细长的眉，嘴里却漫不经心地低声说道：“真的么？”　　“那就试试看吧。”富枝笑了笑。唇侧露出了两个好看的小旋涡，使得少女退去了冷冰冰的温度，看上去有些温柔。小丑的目光在富枝的身上滑来滑去，最终停留在她的双眼里。　　模糊不明的灯光，在那双眼睛里渐渐放大，大到几乎可以把他吸进去。直到陷入黑暗，西索依旧盯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她始终安然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雪白得好像会发光。　　他在心里问自己：这算是，心甘情愿地被大苹果套路了么？　　*　　眼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它静静地矗立在苍蓝的天空下，覆在城堡表面上的砖瓦无不散发着华美的色泽，每一片都镶嵌了五颜六色的宝石。成群的人走进城堡后，随处可见各色的花朵。在无数金灯的照耀下，那些名贵的花顺着高耸的廊柱攀附而上，吸引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前来驻留。　　“真漂亮！真是太好看了！”有人忍不住大声赞叹面前的美景。话音刚落，就有其他人紧跟着说道，“是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天堂般的地方！”　　激动的喧哗声在空荡荡的城堡中来回穿梭，混合着令人沉醉的花香，一群人逐渐迷失在了这座城堡里。孩子好奇地在长长的楼梯上奔跑，女人情不自禁摘下美丽的花朵佩戴在头发间，男人忘情地饮着甜美的酒液。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当然，被富枝拐进来的西索也站在其中。只不过除了日常翻转玩弄手上的纸牌，他什么都没有做。　　[就当做是一场游戏吧，西索君。只要在这个地方找到我，我就输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已经把所有的念都用来绘出这幅景象。如果找不到我的话，大概西索君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少女如同耳语般，轻轻地在他耳边呢喃。但这只是声音的假象而已。　　西索噗嗤一声畅快地笑出来。他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大苹果了。无论是她的言语，还是她的念，都让他无比的狂热。太有趣了！　　“快过来看，这里有纯净的泉水！”不知是谁突然这么喊道。　　话音刚落，一大圈人立即蜂拥地朝着位于中心处的喷泉迅速围拢过去。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水壶或是水罐。在看见喷泉水的刹那，他们疯狂地往自己的器物中舀水，再也顾不上欣赏城堡的美景。　　“这一定是神的恩赐，一定是的。”老人颤抖着干裂已久的唇，定定地向上看去，仿佛能透过城堡那色彩辉煌的穹顶和灯光，看到神所在的天空。他将手放在胸口处，不住地说着感谢神明的话。　　看到他们的样子，西索笑了笑。流星街和城堡的外面很像，只不过前者是一座废弃的都市，而后者则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他曾经为了活下去而做过更残忍的事情。　　“你不去装水么？”一个男人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奇怪地问道。　　“不需要哦。”西索回过头，咧嘴笑着说道。男人显然被他怪异的装扮和笑容所惊吓到，连连倒退了几步，然后逃也似的提着装满水的罐子跑远，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到了一起。　　他有这么可怕么？西索习惯性地鼓了鼓腮帮，棱角分明的脸上随即挂上了垮掉的笑容。不过，一般的人看见他这样的存在，尤其是看到他杀人的样子，都会有这种抵触的反应。　　忽然传来扑棱几声。一只棕褐色的鸟雀拍打着翅膀，从城堡外晃晃悠悠地飞进来，最后啪的一下掉在了瓷砖石板上，痛苦地唧叫着。鸣叫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哀怨嘶哑。它分明会人话，不断地说道：“救救我！求你们了！”　　怎么会有这种神奇的事情。听见的人都不可置信地停下盛水的动作，呆愣地望向那只不足拳头大小的鸟，但却实实在在地看见了它在说话。　　见没有人反应过来，那只鸟又不死心地叫道：“谁救我，我就会满足他一个愿望！”　　*　　看着那只鸟，西索慢慢地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