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后没有多久,宫本富枝就请了三天的假,理由是为了参加家中长辈的葬礼。那本来就不是什么亲近的亲属,所以她在向老师请假的时候,神色不变,甚至透着一股阴郁。她这副总是藏着心事的样子让沢田纲吉很在意。 “怎么了,沢田君?”大概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便侧过脸看向他,同时轻声问道。沢田纲吉心虚地赶紧摇头。于是她又回过头,继续在教材书上沙沙地写起来。见此,他松了口气。 有时候看着身边的少女,沢田纲吉总会不由得问自己:像是外表、成绩、性格这些,完全都挑不出什么错误。这样的宫本桑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么?相比之下,坐在宫本桑身边的他比废柴还要废。除了和宫本桑一样都是人类,他和她再也没有共同点了。 真是可悲的认知。 但很快,沢田纲吉的认知就被狠狠地打破了。 像往常一样,这一天的校园生活本该以平凡作为结束点。顺序依次为:放课后,独自背着书包回家,或许路上还会被某户人家养的吉娃娃吓一跳,一路跑回家,最后顶着一张苦瓜脸关上家门,over。 但因为今天轮到要做值日,而和他一起负责值日的男生提前跑路,所以沢田纲吉留得稍微晚了一些。以至于等到他洗完抹布回来,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而教室外的场地上正在进行社团活动,时不时传来加油的欢呼声和哨声,十分热闹。 好像要显得这里有多冷清似的,风一吹,雪白色的窗帘就随之上下摆动起来。沢田纲吉低着头把桌上的书本草草收拾一番,将其一并塞到了书包里,正准备离开。这时,从角落里传来的声音径直穿破沉闷的空气,直至传到他的耳中。 啪嗒的一小声,像是硬币坠落般,短暂地在空气中蒸发殆尽。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中,沢田纲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清这么细小的声音的。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遵从了好奇心,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个角落。然后,就看见了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白色窗帘后的少女。她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看不清面貌,雪白的手背下现出了青色的脉络,像是正在强行压抑着什么痛苦。 这是? 沢田纲吉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手中提着的书包也在不自觉间掉到了地上。在下一刻,搞不清楚状况的少年看见对方抬起头,露出了那张尤其漂亮的脸。诶诶这…是宫本桑?只是她紧皱着眉、像是快要哭出来,让沢田纲吉更加手足无措。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沢田君…帮我一下……”可声音太轻了。于是,沢田纲吉赶紧在对方的身边蹲下,想要听清楚宫本富枝断断续续地在说什么。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听不清她的声音。 “诶宫本桑,不要吓我啊!我该怎么帮你,还是说——”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接下来的动作给彻底吓傻了。 身旁的少女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将微凉的唇贴在了他的脸颊上。顿时,他所有的嗅觉功能似乎全部都瘫痪,只感受得到那属于宫本富枝的气息。淡淡的、柔软的、让人难以忘却的、从梦中飘来的香气。与此同时,按在他脖颈上的双手渐渐不再颤抖。 不知怎么的就恢复过来的宫本富枝已经松开了手,果断站起身,神色如常地开始整理衣裙。即便衣裙还是那么平整。 “宫本桑……”沢田纲吉只觉得自己的腿脚都灌满了铅,除了保持蹲下的那个动作,连呼吸都要被他忘到了脑后。脸更不用说了,滚烫地可以煎鸡蛋。心脏还在飞快地跳动,几乎要从喉咙口一举蹦出。 “沢田君——”宫本富枝停下整理衣领的动作,居高临下地看向沢田纲吉,语气无比冷静地说道,“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会像刚才那样么?”这时,谁都无法将她和几分钟前还脆弱到极点的少女联系起来。 是啊,一想到刚才的事情,他就完全无法淡定下来。沢田纲吉蹲在那里,既羞窘又百思不得其解。那幅样子看上去反而比刚才的宫本富枝还要可怜。他想要说些什么来回应,但又憋不出半个字。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活得下去。”她回答道。 或许是因为宫本富枝说话时的语气是那么认真,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沢田纲吉看着她低垂的眼眸,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对方。他抬起头,缓慢地、试探性地问道:“Kiss什么的…这样就能……” “骗你的啦。”宫本富枝轻声打断他,眼底浮动着淡淡的光彩。她似乎是在轻松地微笑,又似乎是在戏弄少年。但可以看得出,此刻的宫本富枝心情很好。这又和上午那幅阴郁的模样不太一样。而沢田纲吉更想见到此刻的宫本富枝。 或者说,她本该这样。 “那么我先走了,再见,沢田君。”宫本富枝提起挂在桌旁的书包,回过头朝他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向外走去,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随后,风变大了。白色的窗帘上下猛烈地翻动,如同海浪拍打着暗礁似的。窗外的欢呼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越来越大声。沢田纲吉笨拙地站起身,拖着接近麻木的腿脚走到窗边,目光追随着那道纤瘦的背影。 以这样的视角看去,离去的富枝桑又变得疏远起来。 无论是缩在角落里颤抖的富枝桑,还是恢复成日常冷淡状态的富枝桑。在他眼中,那份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只增不减,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只增不减。沢田纲吉明确地感觉到,此刻自己的心底正渐渐漫开了一种奇异的情愫。 而他拼尽全力,都想要守护着这样的情感。即便,沢田纲吉仍然是那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 * 由于宫本家的长辈过世,所以远在东京的宫本富枝才会被宫本家急急地召回来。准确的说,无论人情关系多么的疏远,只要存在一丝血缘联系,任何人都必须要回到并盛,换上端庄的黑衣,满怀悲痛地出席葬礼。更何况是身为唯一子嗣的宫本富枝呢。 宫本家从头到脚就是这么古板守旧,不然在这种新时代,哪还会有什么小姐、少爷的称谓呢。家里最年迈的老人,宫本龙哉甚至为宫本富枝的出行严格规定了时限。比如在下午六点,一定会有接送的汽车准时来到并盛中学,将宫本富枝送回家。又比如,每周都必须送宫本富枝前往当地医院进行病情的复查。 就是这样一个宫本家,以最传统的方式办了一场称得上宏大的葬礼。在场的人多数是并盛有声望的人物,也有从日本的其他地方连夜赶过来的。最不可思议的是,在场的还有一些是身着黑色西装的外国人。 然而,宫本富枝对这些场面不感兴趣。她跟在宫本龙哉的身后,和他一起弯下腰拜礼,完成仪式进行的一系列要求。在这一漫长而又复杂的过程中,葬礼十分安静。没有人说话,连咳嗽声都没有。 等到仪式和其他琐碎的事项结束,天色有些转黑。宫本富枝也感到有些喘不上气。和宫本龙哉说明完情况以后,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那里。 但在离开前,宫本富枝清晰地听见宫本龙哉在和一个外国人说道:“是的,我很放心她作为接班人…不管怎么样,也一定会将她培养成合格的首领。”只有这一句话,让她有些在意。 * 最初遇到宫本富枝的时候,他还在读大学,且正为论文而忙着查阅各大文献资料。虽然头脑聪明,但也讨厌这种形式的脑力输出。怎么说呢,正好处于中二病期间,比起看这些无聊的书,他更喜欢坐在咖啡厅里,一边嚼着棉花糖,一边悠闲地打量周围的人。 无可否认的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位于不同的次元。这也让他的观察行为更具有了趣味性。他认为生活需要这种必不可少的调味剂。透彻的阳光和玻璃窗,穿梭的人行道,忙碌闪烁的指示灯,以及位于明暗交界处的人性。 成人和孩子并无两样:前一刻笑,后一刻哭;一会儿嫉妒,一会儿愤怒;现在忙着推卸责任,然后又期待得到奖励。谁知道下一刻又会变成什么样呢?说出去也不是光彩的事情。但他就喜欢看这种不光彩的、甚至阴暗的事情。 直到宫本富枝走到了他的视线中。她应该是在等待绿灯。奇妙的是,从天空中垂直落下的光线像是一根孤立的线划过纸面,将她和周围的路人清楚地划分开来。那时的少女冷淡倨傲的像一只小猫,且在几秒后准确地看向了他。 他在心里哈哈地笑出了声,目光也就愈发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尤其是当少女并没有什么反应时。其实,他是很满意的,毕竟发现了对方这样有趣的存在。 以至于他每次想起来,也颇为得意。如果世界一贯都是黑白、甚至是没有图像,那么一旦当他捉到了一抹色彩,就不要想着让他松手了。关起来,驯服不乖顺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