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富枝本来是在东京念书，而现在是被临时召回并盛，平时和宫本龙哉并不亲近，传达消息什么的琐事都是由管家代为转达。　　与其说是宫本家的家教很严格，倒不如说是宫本龙哉很严格。这位老人才是规则的制定者。正因对唯一的孙女寄予厚望，想要将其培养为合格的继承者，宫本龙哉才会这么重视制定一系列的规矩。不过，令他满意且欣慰的是，宫本富枝向来都最听他的话，一点都不像她的生父生母那样难管教。　　然而这天晚上，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宫本富枝将碗筷轻轻放在案几上，仍然是低垂双眼，但难得主动地和老人搭话，“爷爷，我明天上午和同学有一个聚会。”　　闻言，老人也放下碗筷，看向宫本富枝，用审视的眼光直直地打量她，过了几秒后才缓缓说道：“让龙本他们一起跟去吧。”龙本他们都是宫本家的部下，平时负责接送宫本富枝。　　宫本富枝依旧顺从地低着头，下一句却说：“爷爷，我想单独出门。”很明显，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拒绝龙本等人的跟随。　　对此，老人沉默了片刻，一双眼睛凝视着她，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过了很久他收回眼神，简明扼要地说道：“去吧。”　　宫本富枝点点头，轻声应下，然后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向外走去。几乎在同时，两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女人就从门外进来，快速地把那张案几上的碗碟收拾好，一会儿便有条不紊地拿了出去。　　宫本龙哉一言不发。　　*　　本家的环境布置无不透露出日式的古朴典雅，一路走去可以听见庭廊里时不时传来惊鹿清脆的撞击声。宫本富枝喜欢这样安静的氛围。尤其是在夜里，一边听着房外流淌的水声，她可以随意地放空思想。本来在这种漆黑的时候，她最容易失眠，可听着这些声音，她也不觉得疲倦。　　不管怎么样，这里都要比东京的高档住处要舒适。宫本富枝正好写完了那份五千字反思，这时，门外适时地传来了提醒：“宫本小姐，早点睡下吧。”　　宫本富枝往声源处看了一眼，只见纸门上印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还有几只小虫的黑点在飞来飞去，大概是被她这里的灯光吸引过来的。刚写完长篇大论，宫本富枝的心情还不错，于是她回头将笔放到一边，说道：“好的，马上就睡下。”　　但宫本富枝并不喜欢有人在角落监视她。即便宫本龙哉是为了她好，但她还是不喜欢。这样就仿佛是把自己的所有隐私都暴露在他人的眼光里，并不值得开心。因为人类和人类之间是需要用距离隔开的，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　　*　　真的到了比赛的那天，山本武反而没有之前的兴奋劲。他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早早地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紧接着一转头，他无意间瞥到了放在一旁的棒球球棒和手套，才恍惚想起了比赛这件事。　　下一刻，他以最快地速度起身整理好房间，洗漱完毕，匆匆地提起背包跑下楼。而他的父亲，山本刚也已经起床，开始叮铃哐啷地忙着准备寿司店的各种料理。山本武随手拿起一个饭团，将头探到布帘里侧，笑嘻嘻地说道：“老爹，我要走了。”　　然而山本刚叫住了他，并让他在门口等片刻，说是有东西要交给他。在等待的时候，山本武靠在竹寿司招牌边的墙上，看着街道上静静地走过几个行人。　　此时，凌晨的街道人不多，吹来的风也冷清。不过大概是由于运动的缘故，他的体质向来都不错，因此就算只是穿着单薄的运动衫，山本武也不觉得冷。他的思绪飞到了很远的运动场上。然后，又自然地想起了宫本富枝。那个冷淡的少女，那张冷淡的侧颜。　　他垂下眸，几口便把饭团消灭殆尽。　　“阿武，等下要去比赛了，别忘了带上这些寿司，之后可以分给你的队员吃。”山本刚用肩抵开布帘，从后厨走出，朝着等在门口的少年晃了晃手中特制的便当盒，“里面有我最新研发的寿司。”　　“谢谢啦，老爹。”山本武抬起头，眉宇微微舒展，然后咧开嘴角，露出明快爽朗的笑容。但凡是看见这样的笑容，都会从心底觉得笑容的主人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山本武就是这样的人。　　山本刚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把便当盒塞到他手中，和他道完别，就转身回到了店里，继续开始一天的忙碌。而山本武也提着便当、背着包，径直向比赛场地走去，想着等下比赛要采取什么战术，要怎么设置站位。　　冷不丁，又开始想：宫本桑今天会穿什么来呢？毕竟他除了在学校里看见她之外，似乎就没有见过她生活中的样子。不过，山本武并没有因此而困惑很久，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准确的说，是在做完第二遍热身运动之后。　　*　　“到时候就看阿武的表现啦！”　　“当然啦！有了阿武，我们绝对不会输！”　　“这次结束之后，要不去唱K吧，好好庆祝一下，之前的部活真是累死人了。”　　因为是小型的棒球比赛，看台上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每个观众进入时，都不由得让他偏离目光。山本武站在原地，一边利落地挥舞着球棒，做拉伸运动，一边朝看台远远地望去。已经有人看出，他在等人。　　“呐阿武，你觉得怎么样？”　　山本武的确听见了队友的询问，但没有来得及马上回答。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纤瘦的身影上。那道身影出现在看台边缘上，很快便在最角落的位子上坐下。他确信，那就是宫本富枝。她准时来到了约定的地方。　　“……”　　“喂阿武？发什么呆啊，是在等什么人么？从刚开始就一直——”　　诶，他在发呆么？山本武看了看那边，目光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从容地收回目光，丝毫没有露出被抓包的窘迫，像出门前山本刚做的那样，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笑着说道：“等的人来了，我先去打个招呼，马上就回来。”　　“那刚才说的——”　　“你们决定吧。”　　在队友们先是迟疑、后又变为暧昧的目光注视下，他已经跑着离开了。不得不说，山本武的心里是喜悦的。当然，他也没有刻意去隐瞒这份喜悦，一路上都笑着，然后大步迈上了台阶，一会儿就来到了少女的面前。　　由于跑得过急，一旦停下来，他就只能先弯下腰扶着膝盖，拉风车般的喘着粗气，但是却一直抬着头，和宫本富枝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宫本富枝平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山本武扬起唇角，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宫本桑。”　　对方微微弯起眼角，缓缓说道：“早上好，山本君。”　　“马上就要比赛了。”山本武停顿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到宫本富枝的正前方。云层间落下的那些光线都被他挡在了身后，而漂亮的少女则被罩在了阴影里，目不转睛地回望着他。真是太犯规了。他心想，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说道：“宫本桑，能说一句祝福的话么？”好像不说，就会输掉比赛一样。　　虽然有些老套，但山本武却喜欢这样。他和父亲一样，本质上也是传统老派的男子。他看着少女思考起来的样子，心里不由地发笑。事实上当他听到对方的祝福时，也确实哈哈笑了出来。　　“加油，山本君。”宫本富枝这么说道。正是因为这句祝福是从她的嘴中说出来的，才显得不那么普通。山本武这么想，看向她的眼神很柔和。　　“阿武。”　　“嗯？”　　“叫我阿武吧。”鬼使神差地说完后，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正在加速。宫本富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很快笑出声，顺着他的心意说了一声阿武。　　“这样总行了吧。”少女微笑。　　“如果赢了比赛的话，就这样叫下去吧。”山本武又停顿了一下，还没有等宫本富枝有任何反应，他摘下自己的棒球帽，将其轻轻按在了对方的头上，随即无比流畅自然地说道，“等我回来吧，阿枝。”　　山本武说完便走了下去，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宫本富枝正看着他。只要看见那个穿着浅蓝色长裙的身影，他就知道那是谁。他绝对不会输。　　*　　哨声响彻整个场地。　　从起始到中场休息，再到结束。这段冗长的比赛并没有消磨人们的热情。日本人那么喜欢棒球，不管怎么样，欢呼声总是会从嘴边呼喊出来。宫本富枝可以感受得到，那份来自于棒球这项运动的热情。　　她看见山本武在场地上跑动，开怀地笑着，最终和队友们抱在一起，迎接胜利。没有比山本武更适合这项运动的了。宫本富枝也被这份热情感染到，轻声笑了笑。自己又有多久没有体会到像这样阳光炙热、人声鼎沸的感觉了呢？　　望着远处的人群，她心想：应该有很久了。　　“阿枝。”声音忽然从身边传来，她循声看去。只见山本武背着包、喘着粗气，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汗，一边专注地看向她，仿佛周围的那些喧嚣都被他扔到了脑后。“我送你回去。”　　“那你的队友呢？”宫本富枝指的是场地上还在欢呼的男生。　　“我和他们已经说好了。”山本武眯起眼，脸上浮现出张扬爽快的笑容， “而且我也不擅长唱歌。”绝口不提队友们几分钟前的集体起哄。那群家伙可是收了老爹的寿司才放他来的。　　宫本富枝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擅长唱歌。”然后起身走到他面前，把棒球帽取下，微微踮起脚，把帽子戴到了山本武的头上，调整好帽檐的位置，这才说道，“走吧，阿武。”　　山本武看着少女走在前面的背影，突然想起他们之间的对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站在原地，将唇角一提。宫本富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山本武撑着栏杆，成长期的少年身段挺直瘦削，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上去格外精神。　　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令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熟悉的感觉。仿佛有人也曾这么注视过她。可富江的声音似乎又在她的耳边响起，隐隐约约地折磨着她。　　于是，那种感觉又像潮汐般慢慢地从她的脑海中退去，与此同时，宫本富枝的眼神逐渐冷淡下来。她还记得富江和她的父亲死去的样子。满地都是血。而她跪在雪地上的血泊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永远都忘记不了那种恐惧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