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期徐敬业的军队内部果然在发展方向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李贤主张渡淮北上,直攻洛阳,这样可以获得更多不满太后统治者的支持,而徐敬业则主张先占据金陵,以长江为险,奠定霸业基础,再北图中原。 正如武太后所料,徐敬业表面打着在长江边上“进可攻退可守”的旗号,实则要以长江为界形成割据之势,这支临时起兵并逐渐发展壮大的队伍本就是一盘散沙,久战必疲,再加上冬日来临,军中冬衣、粮草和武器配备皆有不足,军所以很快怨声载道,锐气尽失。 十一月底,李孝逸之军设计火攻徐军,徐敬业在高邮大败,前往润州途中,被部下所杀。 “他死了。”有一日武太后突然对婉儿说。 正埋头拟诏的婉儿怆然地抬起头。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关于前方战况的奏报了。她不知道近来究竟是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进展还是武太后故意不给她看。 “他是我的儿子。我和你一样,也想见他最后一面。我给过他机会,我从一开始就说那个出现在扬州的贤儿是假的,可他拒绝了这次机会,也失去了最后一条退路。” “太后,奴婢想知道他死在何处?”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或许,或许是在回润州的路上。”武太后起身,“婉儿你记住,死在路上的不是我的贤儿,之前我派往巴州的左金吾将军丘神责说,贤儿已自刎于巴州的居所。是的,就是这个丘神责,太无法无天了!我要他去看望并安抚贤儿,他却误会了我的意思,把贤儿逼死了……肯定是这样!” 婉儿抬头惊异地看着武太后那张在自言自语中有些扭曲的脸。她知道太后一向善于自圆其说,因着她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总有人愿意相信她的自圆其说。 “丘神责将戴罪护送章怀太子的灵柩回东都洛阳。” “章怀太子?” “是的,我已决定追封贤儿为章怀太子,并将厚葬他于高宗乾陵之畔。” 婉儿不知道左金吾将军丘神责是个怎样的人,也不清楚太后缘何要派他去巴州走一趟,但当婉儿看到随丘神责回来的仅仅是空空如也的灵柩时,不可抑制地彻底发疯了。 “章怀太子呢!章怀太子呢?”早已迎出皇宫之外的婉儿将手死死抓住灵柩的边缘。太后曾私下跟她说过,无论李贤死在何处,其灵柩都会由丘神责护送回洛阳。 “上官侍书会否有些失态呢?庶人李贤已死多日,遗骨不便带回洛阳,我已安排让人在巴州就地下葬了。” “大胆!你逼死章怀太子,还敢……” “上官侍书还是别动这么大肝火了,事实是什么样的,你我都清楚,李贤死于乱军之中,我去哪里给你找个全尸背回来?” “你胡说!是你,一定是你害死章怀太子!太后派你去时,和李孝逸那边也是通过气的,他们,他们谁敢动章怀太子?” “婉儿!”太后不知什么时候也亲迎出来,“婉儿,回吧。” 回吧?她不解地看着太后。 “你跟我进来,我有事问你。” 于是婉儿茫然地跟在太后身后。活见人死见尸,如今李贤兵败,却连遗骨都无从寻找。 “民间流传着一首《黄台瓜辞》,说是太子流放巴州的路上所作,婉儿这会儿可否背给我听?” “奴婢,遵命。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这诗她一直贴身藏着。她认为作《黄台瓜辞》的李贤才是她心中真正的李贤,因为它既不像《伐武檄文》一样充满□□味,也不想他最后的选择般飞蛾扑火,这诗中的情绪虽悲愤,但还是能从中看出,李贤曾经是有心和母亲和解的。 可惜武太后和他的儿子们终究不在一根藤蔓上。不是说她志向高远,而是,她的志在必得。江山之于她不是像她的儿子们一样生下来就唾手可得,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顺理继承,那象征着无限皇权的帝位,对于她来讲有一种天然的几近原始的吸引力,能够激发出她生命中最高涨蓬勃的热情。是的正是因为那几乎的绝无可能。越是不可能她越要拼死一试。于是她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踩着无数人的躯体和尸体一往如前,朝着她心中那个目标接近再接近,这些躯体和尸体中当然也有她的骨肉血亲,也有那曾经知心的爱人,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