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有了空地上那痛心的一幕。 “他们都说,你和武三思在一起了,我不信,姑姑,看着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风刮着婉儿的发丝,掀起她眉间额角的所有鬓发。 于是隆基将女人脸上的疤痕一览无余。有多久了这女人不再描画曾在整个洛阳城盛极一时的红梅妆。又有多久了隆基想要又害怕看到她有朝一日真的成了父亲的女人。然而今天,就在此刻,隆基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可笑。 是的,隆基曾为武崇训说者婉儿额上的刻痕就像蟾蜍身上的纹路而跟他大干特干过一架,也曾因婉儿说弟弟李范的字比他的豪气洒脱而在书法上奋发图强过,总之,在隆基心里,婉儿的审美便是他对一切的好恶标准,而婉儿的话更是有如圣旨。 可现在,婉儿说,他刚刚耳闻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可为什么?!”婉儿从未见过隆基的眼泪,“在我们兄弟姐妹曾经被张狂的武氏子弟欺侮、羞辱时,您曾说,抬起头来!他们不敢怎么样。于是我读书、习武、练剑……一切都源于有一次在昏黄的烛光下,您对我说,隆基,让自己强大。很快的,你会发觉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他们到处示威恰恰证明了他们的浅薄,他们在优裕的环境下被捧着、巴结着长大,恰恰使他们不思进取,进而成为和他们父辈一样仅仅因有武皇撑腰而张牙舞爪的草包!您就是这样说的,还记得吗?是您让我在倏然间洞穿了一切,也是您坚定了我的信念我的方向,可如今,姑姑自己竟自甘堕落地和那草包小人武三思在一起!” “隆基,姑姑……姑姑没有自甘堕落,”婉儿的眼里也有泪,“姑姑今天所做的一切,有姑姑自己的道理,姑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但姑姑相信,总有一天,隆基会明白的……” “不!我不明白!您也别狡辩了!有什么理由是说不出来的呢!或者,您只不过是做出了这种事却难以启齿罢了,他们都说您和武三思是修国史修到一起的,可这怎么可能!?难道你们互相欣赏?您,欣赏他?!曾经在隆基心中,你就像传说中的文魁星一样掌管朝中文宗,品评天下诗才,您怎么会看上他?!况且姑姑是知道的,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二人曾多次企图陷害父亲,他们……” “那是武承嗣为夺储君之位而为之,姑姑这些年在朝中能看得清,那些事情与梁王并无多大干系……” “好吧,来不来的您已经站在他那一边了!总之,武三思和武崇训父子,是隆基永生永世的仇人!隆基不会像父亲这般窝囊!不会忍气吞声一辈子的!等着吧,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他们!” “隆基,不许这样说你父亲……”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人善被人欺!父亲被算计,我们兄弟姐妹也整日活在战战兢兢中。父亲落在酷吏来俊臣手里的那次您不记得了吗!若不是乐工安金藏挺身而出剖腹鸣冤,恐怕我们一家都得死于非命!八岁那年,母亲去了,可他们看着母亲窦氏家族是个大族,能够为父亲施以援手,便借机算计外祖父一家,将他们都贬到岭南!姑姑可知因为祖母这些侄子们的存在,隆基从小失去了多少亲人?武氏一族已得意太久了!显伯伯回朝刚灭了姓武的些许威风,您却偏偏在这时投入他的阵营,您是见不得他武三思失势还是怎的?您跟着皇祖母姓武也就罢了,可如今……” “隆基……” “在这皇宫里,姑姑曾是隆基唯一敬着的人……姑姑,究竟要怎样您才会离开那武三思!” 婉儿默默地摇头。 “看来隆基真的看错了……” “可是姑姑没有看错隆基,隆基将来是成大事者,他日若有需要姑姑帮助的地方,姑姑定会……” “别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也不会再需要你的帮助了!把你的书统统都拿回去!我不再需要它们了!” 风越来越大,空中乌云翻滚,瞬间落下豆大的雨点儿。 婉儿看着隆基的目光逐渐低垂了下来。婉儿说:“即是这样,隆基,我们回去吧,下雨了,你在这里呛风挨淋,明儿若是生病了可如何是好?”她把缰绳放到隆基的手里,然后转身走了。 只留下隆基在那片空地上,在那个破碎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