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司宾是个谨言慎行的女人，垂拱末年进宫，长寿元年便开始任正五品司宾，专掌宫里的朝见、宴会及赐廪之事。 司宾司的宫官们见婉儿来了，自然不敢怠慢，女人极少能瞧得惯且用得惯女人，而眼前的这位上官大人却在女帝手下一做就是二十几年，不用说，她也是宫里所有女官们望尘莫及的标榜对象。 “上官大人请先用茶，奴婢这就去请赵司宾。” 婉儿用丝帕擦掉簪子上的血迹，然后将丝帕攥在依然在流血的手中。 赵司宾很快到了：“上官大人公务繁忙，有事传奴婢过去便是，怎还专程到司宾司跑一趟？”见婉儿神色凝重，她忙遣散左右，又说，“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婉儿这才拿出簪子：“这个，你认识吧？” 赵司宾上前仔细看了看说：“奴婢当然认识，这个簪子，是长寿年间从前任司簿司掌薄卢萧芝手里罚没的。” “这个簪子，最初是谁的你知道吗？” “奴婢……知道。当年，圣上让卢掌薄秘密处决了两位宫妃，可那卢氏却起了私自敛财之心，将二位宫妃随身饰物据为己有，后来事发被没入掖庭为奴。” 婉儿站起来：“昨晚不是你当值吧？” “回禀大人，昨晚是奴婢手下的刘掌宾当值。” “也就是说，这簪子是昨晚才经刘掌宾之手出库的？” “奴婢罪该万死！今日奴婢已听说昨儿圣上拿簪子赏了一位朝官，却不知竟是此物！” “没有什么，库里物件甚多，年代久了，记不清楚也是难免了，好了，你不必担心，我也只是问问。” “是出什么事了吗？”赵司宾小心地陪不是说，“是奴婢等当值不慎，犯了忌讳。” “无妨，今日我来的事，司宾大人莫要声张便是。” 婉儿片刻不歇地赶到掖庭深处时已是日暮时分。对于这里的很多人来说，日暮与日出是分不大清的，睡着、醒着还是醉着也分不大清，她们或疯或痴，或冷眼做活，或闭眼等死，总之是最没有希望的一波人。 但是婉儿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而且婉儿曾经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几年，所以无论离开多久，婉儿都熟悉这里。她踩着青石板走过自己和母亲曾经住的小屋，不知那里如今住着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或几个可怜的女人。 她知道这里偶尔闪出来的几个鬼魅般的疯婆、老妪很可能就是多年前和自己一同玩耍、一同做活的女孩儿们，可惜婉儿早已认不出她们了，她们也不再认识婉儿。 统管这里的掖庭令早已不知换了几届，现职宫官如履薄冰地走到婉儿身侧，陪着笑脸问上官大人有何吩咐。 “长寿二年，被贬到这里的卢掌薄住在哪里？” “长寿二年，卢掌薄……奴婢竟一时记不得了，”宫官很不好意思，“上官大人，真是对不住，这里罪奴实在太多……” “没关系，你慢慢想，她叫卢萧芝，之前在司簿司做掌薄……” 没等婉儿说完，这宫官便插话道：“她怎么了？又查出她犯了什么之前未知的罪？还是大人给她洗冤来了？” “大胆！圣上秘查之事，你也敢多嘴动问？”婉儿心里对这些宫官们的伎俩早就一目了然，平日里她们当惯了一处的总管，恣意折磨这里的倒霉人，甚至不把她们当人，这会儿逮着机会，也想听个前音儿，再见风使舵地敲人几笔或踩上几脚。 “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多事的宫官忙跪地求饶。 “起来！去翻册子找出这个卢掌薄住在何处，我就在这里等。” “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婉儿得到的回话是卢掌薄确实仍在掖庭，但却已经疯了。 “带我去，我有话问她。” “怕，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那也无妨，你只管带我去便是。”掖庭深处从来不缺疯子。当然，有些人是不堪折磨真的疯了，而有些人，却唯有“疯了”才能继续活下去。 婉儿来到卢掌薄的住所前，便示意让掖庭令退下。 屋里的女人听到门被推开后浑身一抖。 “你是，上官大人？” “还认得我，说明你没疯。” 女人黯然：“你也在这里待过十几年才走出去，我凭什么不能。” “能这样想也好。”婉儿道。 女人突然抬起头：“是不是，圣上让你来杀我？” “不是，圣上早就忘了你了，更何况她为什么要杀你呢，你不是疯了吗，一个疯子的话谁会去信。” “那么，你来干什么？” 婉儿这才拿出了手中的白玉垂莲簪：“我来，是想问你，这簪子的主人死后葬在何处。” “不！把这个拿走，求你！”女人突然抱着头缩到墙角，“凶、凶手不是我，我只不过是……” “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问你，二位宫妃的葬身之地。” “时隔这么多年，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相王？是她要接替女皇的位置了？我告诉他二位娘娘葬在何处，他就会放我出去？” “亏你还当了那么久的掌薄，参与谋害两位宫妃，竟还敢异想天开至此。” “大人！我真的是迫不得已的！当年圣上让我做这件事，我即已知情，要是不去做，她便会命人杀了我灭口！至于这些个财物，是因为我的长兄当年在外豪赌，一次欠下几万钱，那帮绑匪说，不给钱就杀了他……”卢氏说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奴婢知道大人是心善之人，想来今日前来也不是受命于圣上，其实那二位娘娘当年就被草草地埋在宫城西墙外的宫人冢了，几朝几代，埋在那里的宫女和冷宫废妃不计其数，至今怕是早已无从找寻了，不过，当时，奴婢们挑的是最西南的一块空地，那样，正好与洛水对岸的相王府默默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