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又过了三天。华灯初上，天香阁正在开门迎客，莺声燕语，歌舞升平；推杯换盏，打情骂俏之声不绝于耳。一个头戴圆帽，身着蒙古长袍，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目光如炬，犀利的眼神，冷冷地审视着这里的一切。这几日，他的手下几乎把杭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勾栏院都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貌似只剩下这一家了。可是就在昨日，知府刘俊声居然为此事来找他，要他立即马上停止这种明目张胆的抓捕行为，还要求他将抓走的女子都放了。说他这是纵容士兵公然劫掠，抢男霸女，已经严重威胁到杭州的地方治安。如果在从前，有个汉人敢对他这样讲话，他早就……谁都知道，他伯牙吾台.燕铁木尔平生最憎恨汉人！可是不知怎的，这次他竟然觉得这个汉人知府义正辞严、正义凛然的样子还挺可爱的。于是便吩咐手下士兵放了那些姑娘。　　如果她是青楼女子，那么应该就是在最后的一家吧。鉴于刘俊声的警告，燕铁木尔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自己亲自去见她。所以他身着便装，没带任何随从护卫，就这样只身前往。不想在门口，正好碰到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正在吃着点心——点心渣子糊了一脸。见到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冲他翻了翻白眼，张开喷着点心沫子的小嘴问道：“老大爷，您是？”　　老大爷？燕铁木尔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依旧冷冰冰的。“我……来找，一位姑娘……”他的汉语讲得不太流利。　　“来我们这儿，都是来找姑娘的！”小丫头轻轻地哼了一声——眼前这个‘老头’本来就是个生面孔，而且不是本地人，还是个蒙古人——不过看这身行头，好像很有钱的样子。想到这，她努力挤出了笑容，说道，“您想找那位姑娘呀？不会，是灵秀姐姐吧……那可不巧，她不在，回乡探亲了，好像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呢。”　　“灵秀，是谁？”燕铁木尔奇怪地问道。　　“那么说，不是她！”小丫头接着问道，“灵秀姐姐可是我们天香阁的头牌，那您到底找谁呀？”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莺莺’的姑娘？”小丫头摇摇头，说没有。　　“没有！”燕铁木尔心中万分失落——凭他的本领，居然连一个小姑娘也找不到，不应该呀！“我几乎把杭州城所有的勾栏院都找遍了，怎么会没有？”　　“啊！”小丫头眼珠转了转，说道，“您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不会的！”　　“我的意思是，您会不会听错了，也许不是‘莺莺’，是‘莹莹’或者‘茵茵’什么的……”　　“的确是有这样的，可是我看了，都不是我要找的人……”燕铁木尔说道，“她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瘦小，下巴尖尖的，眉毛细长，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诶呦，我说蒙古大爷……”小丫头撇了撇嘴，说道，“您怎么说，都四五十了吧！居然还想找十四五的姑娘，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燕铁木尔皱了皱眉，问道：“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不是四五十？难不成是二三十？不会吧！”小丫头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翻了翻白眼。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像是自言自语道，“十四五，身材瘦小，下巴尖尖的，眉毛细长，还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您说的不会是莲儿姐姐吧！”　　“什么，莲儿姐姐？”　　“对呀，她就是这样的。”小丫头说道，“反正您说得这样的姑娘，我只认识她。可是又不叫‘莺莺’……诶，‘莺莺’，对了，前一阵子她一直在看一本书，看得还挺入迷的——好像就叫，《莺莺传》！”　　“你在说什么？什么，书？什么，《莺莺传》……”　　“那是柳……”小丫头欲言又止，歪着头盯着他，眼珠不停地传。燕铁木尔简直一头雾水。　　她见他愣在那儿，又冲他翻了翻白眼，撅着嘴说道，“其实，她不叫‘莺莺’……您给我买两包庆丰斋的绿豆糕，我就把她的事告诉您。”　　燕铁木尔心中暗自冷笑。汉人果然都是天生的狡猾。几天之内，他堂堂的一个大将军……居然连着被两个小姑娘耍得团团传——一个才十四五岁，竟然敢用假名字骗他；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岁，就懂得讹人钱财！不知道她说的‘绿豆糕’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多少钱。燕铁木尔想到这里，就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绿豆糕’是什么，不过，这个，足够了吧！”　　小丫头接过银子，瞪圆了眼睛，用沾满点心渣子的小胖嘴用力咬了一口，诶呦，感情是真货呀！她抬起头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位“蒙古大爷”，连忙换了副笑脸：“够了，够了，够买好多绿豆糕的……嗯，您说吧，您想知道她什么——她的事，我都知道。”　　“你说，她不叫莺莺，那么她，到底叫什么？”　　“她叫陆清莲，大家都叫她莲儿。”　　陆清莲，莲儿——燕铁木尔心中反复念叨这个名字，虽然他不太懂汉语，所识汉字也不多——他并不清楚这个名字的含义，但是却本能的有种感觉——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美。　　“她……是你们这儿的姑娘？”　　“她不是……”小丫头摇摇头，“她娘是天香阁的歌妓，以前也是挂头牌的。”　　“你是说，她是歌妓的女儿。可是，她不是歌妓……”　　“至少现在还不是，她还不到十五呢，将来就不好说了….反正红姨是死活也不想她做这行，可是月姨和花姨却总说，她不做歌妓，将来也做不得别的……”　　燕铁木尔恍然大悟——他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初见她时的场景——那么羞涩、慌乱，还把酒泼到自己的身上。当时，他还以为她这么做是故意的，是为了接下来的举动做铺垫，当然这一切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更快地亲近他。正是因为当时的误会，在风花雪月下的误解，令他怦然心动——反正是她是自愿的，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他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为什么不能照单全收呢！何况，她本来就是天生的尤物！现在看起来，自己当时完全想错了——他的唇角露出了别人看不到的微笑——想得到她的心却是不错的……不是那群该死的刺客，自己早已抱得美人归了——而且还是如此青涩可人。他又想到了，第一次亲吻她的泪珠儿，仿佛都是那么甜蜜，还有将她抱到床上……　　“唉，我说蒙古老大爷……”小丫头见他有些发呆。他只得暂时收起这些美好的回忆，正要接着往下问。忽然听到有人喊叫：“小秋，你个小丫头片子，死哪去了！”　　小秋吓得咋了咋舌，压低声音说道：“不好意思，蒙古老大爷，花姨喊我回去干活了……这么着吧，看您也是个爽快人，我就好人做到底，帮人帮到底，替您传个纸条吧。”　　“传个，纸条？”　　“就是你，给她，写个情诗，或者情书什么的——最好别太长……”小秋说，“以前柳公子、方公子、侯公子他们都是我给传的纸条。”　　“这些公子，又是什么？”燕铁木尔心中涌起莫名的酸味——或者说是，醋味。　　“他们都是莲儿姐姐的追求者，喜欢莲儿姐姐的人可多了……”　　“你说，喜欢她的人很多？！”燕铁木尔不禁妒火中烧。　　“人家长得漂亮呗！”　　燕铁木尔心中醋意更浓。他缓缓说道：“我不太认识汉字，也不会写。”　　“不识汉字，不会写字！我看，莲儿姐姐是不会喜欢你的。”小秋撇了撇嘴，“这些公子可都是莘莘学子，饱读诗书，风度翩翩，风流少年——您看您，都一把年纪了，没文化，还是这副尊容……”　　“你！”燕铁木尔正要动怒，转念一想，又努力压了压火，“你替我带句话给她，就说——我刚才路过前面那条街，看见旁边有两棵树，树上开着花……”　　“您说的是前街那两棵海棠树，我知道，现在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　　“你就跟她说，她敢用假名字骗我，我绝饶不了她！我明天五更时就在那儿等她，她要敢不来，后果自负！”　　“哦，就这些……”　　“小秋，小秋……”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位美妇，四下张望一番，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啊，没谁，就一问路的。”她下意识地转回身，诶，那蒙古老大爷？竟然没了踪影！　　“问路的？那你磨蹭什么！”猛地，她揪住小秋的右耳，恶狠狠地说，“你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客人来了好几拨了，院子里都忙的四脚朝天，你倒好，就知道偷懒、偷嘴吃！你个小吃货，越吃越胖，将来哪个男人会要你！”　　“诶呦，诶呦，花姨，您饶了我吧！我的耳朵，要被您揪掉了！”　　“哼，我可警告你，以后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