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帆的心情急转而下。 早晨他很兴奋,话特别多,晚上更是睡不着觉。刚才把季舒尔从睡梦中扯出被子出来练球,季舒尔差点没一拳揍扁他的脸。 可他这种兴奋的情绪,现在没有了。 跑完两圈异常兴奋的季舒尔停在跑道上原地做高抬腿,看他在发呆,喘了会儿问道:“跑步吗兄弟!” “没心情。”笛帆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我要去睡觉。” 季舒尔一句妈的憋在喉咙里,气得又去跑了一圈。 笛帆强压满腔怒火,深呼吸几次,几乎使尽全身解数才控制住自己。 回到宿舍,屋里黑漆漆的,队友睡得很熟,鼾声如雷。他尽量压低声音,打开自己的柜子,翻出一盒锂盐——这是能控制住躁期情绪的药物。 修长的手握住空空如也的瓶身,在掌心倒了三四颗,直接丢进嘴里。 莫名的愤怒感渐渐消逝。 他脱掉鞋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再把胳膊罩在眼睛上。然后他感觉掌心里一片湿黏,渗出的汗正往破了的掌心里钻,刺痛感在安静的屋里如擂鼓一般,随着猛烈的心跳声尖叫。 他不喜欢这样有病的自己。 这念头刚闪过,脑袋里便闪过一系列美好的画面。 他自己不再每天难过;他追到了韩听韵,他们一生都很好;他穷极青春的足球梦圆满了,所有人都夸他很棒……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梦想成真呢? 许久,药物渐渐发作,他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没再胡思乱想。 眼皮像是灌了铅,有些沉重,让他迫切地睡了过去。 一天又这样过去,对他这样的躁郁症患者来说,梦里没有美梦,但仍要努力熬到第二天。有些人是为了煎熬地熬到明天的煎熬,而他,是为了等待某一天,遇见那他那抹救赎。 …… 半夜,韩听韵被渴醒。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才顶着困意爬起来去厨房里喝水,回来的时候恨不得立刻睡过去,嗓子太难受了,干痛发痒,跟吃了朝天椒一样。 想起万妮之前分享过一个轻音乐的歌单,不过自己忘了收藏,韩听韵便去好友里面找。 到刚点进去音乐软件,她便愣住了。 认识的人里,有个用户名称叫“笛烦”。 不知是故意发错字还是如何,但这名字一秒就能让人知道他知道是谁。 韩听韵顿了一下,点了进去。 第一首歌就把她吓了一跳。 《I dont wanna die》。 歌词只有三句话: Don’t sleep don’t don’t(千万别睡啊) No sleep do’t(不要这样睡去) I don’t wanna die!(我不想死) 第三句是毫无征兆的尖叫,女声吼得崩溃而无助。 韩听韵听到耳朵里,打了个激灵,睡意顿时没了。 想起自己拉黑了笛帆,她张了张唇,退出软件点开微信,把笛帆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今天她连个说话的机会也没给他,直接把他拉黑,后面就把这件事忘了。当时她被笛泽气得不轻,加上最近火气大,是有些迁怒的成分在里面。 不至于这么大的仇。 韩听韵想了想,翻了翻自己的英文歌单,分享了一首歌给他,然后入睡。 第二天,医院看病的人出乎异常的多。 有人给韩听韵打了一通电话,但她没接。 加号的人上午有好几个,她这一忙,连中午吃饭时间都耽搁了,直到下班才看见那通未接来电。 笛帆。 挎着包走到医院大厅,她低头回拨过去,抬眼看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天空黑黝黝的一片,地面湿漉漉的。 她不由蹙着眉头深吸一口气,最近真的好倒霉啊。 她今天披了件运动衫,材质是一沾水便会烙下雨点子的那种。下面的裤子是她最喜欢的一条,破洞的…… 裤子湿了不要紧,被雨水这么一淋,老了她会不会得关节炎? 暗暗吐槽着,手机的电话振了一下,韩听韵忙放到耳边。 “喂。”笛帆好听的声音,在楼门口淅沥的雨声间不太清晰。 “我待会儿给你打过去吧,现在周围太吵了,我听不见。”抱歉又无奈地冲电话说着,她的肩膀倏然被身后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台阶上栽下去。 雨越下越大,台阶下面已经积了一片水坑。 然而,预料中的冷水与污泥却并没有预料之中打湿她。一人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进一个清香的怀抱里,力道使得不轻也不重。 韩听韵的鼻子狠狠戳上了他衣服上的拉锁。 “好痛……” 她还没伸手去揉,便觉鼻尖一凉,鼻子上多了冰凉的指尖,替她小心翼翼地摩挲了几下。 警惕心乍起,她后退一步,哗啦一声,她一脚跺进水坑里。 “……”她今天穿的,是她刷的最干净的小白鞋! 怒目抬头,她看见笛帆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停在空中,像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愣了愣,她也顾不得惋惜脚下的鞋了:“你怎么……”想起自己把他拉黑了,后半句话没办法直接问出来。 笛帆在雨里湿得有些狼狈,刘海淋成了一绺一绺的,不停往下落着水珠。 他捋了下上面的水珠,直视着她,慢吞吞收回那只尴尬的手,淡声道:“来换药。” 盯着他手上的绷带,韩听韵猛然打了个激灵,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责备道:“你这样会发炎的。” 笛帆一脸无辜,任由她拉着。 而韩听韵哪里还有吐槽自己最近运气差的无奈,跑得比兔子还轻快。 医院电梯里有镜子,等她清晰看见自己抓着笛帆跑进来,像被针扎到似的,放开了手。 笛帆看她一眼,扯了下唇角,无声笑了一下。 恰好捕捉到这抹笑,韩听韵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瞄着电梯顶,她问:“你自己知道急诊外科在哪里吧?”其实不用她,他也能找到,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笛帆低下眸子,声音很轻:“不是你拉我进来的吗?” 打算把他丢下就跑的韩听韵,内心瞬间有个小人,惭愧地捂住了脸。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不看旁边的人,但她还是发觉他和上次见到时不大一样。 她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浑身都是雨水,他有洁癖? 电梯上升得很快,但接下来她却觉得漫长得像过了一整年。不太喜欢这种无声的尴尬,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快下班的时候才来?” 笛帆沉声道:“我中午给你打了电话,就在外面了。” 低头的韩听韵,不可置信地扭头往上看,对上他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 就为了拉黑的事情,他等了自己这么久?她被看得心里一慌:“对不起。” 笛帆没说话,轻轻吁了一口长气,绑了绷带的右手从腿旁伸上来,落在她前额碎发上,声音平静,然后神情专注地捋下一滴就要滚落到她脸上去的水珠。 韩听韵哑然地看着额前的手。 收回去的时候,他弯曲的手指不小心划过她的额前,像羽毛掠过一般。 “好了。”他干净又夹杂温和的声音落下,莫名地,韩听韵的心漏了半拍。 三层到了,电梯门赫然向两侧打开。 韩听韵逃似的走到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霎那间,笛帆耳边响起他今天早上听到的,韩听韵分享过来的歌。 Love that came down(真爱以至). In you I am found(我早察觉是你). He□□en here now(如今就是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