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韩听韵第一次看到笛帆发病的样子。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和平日里淡漠,偶尔温和一点的样子全然不同,表情暴躁,眦目欲裂。 他的情绪明显不容乐观,原本整洁空旷的屋子一片狼藉,仿佛抬脚走进去就会踩到玻璃碴。 他保持着丢茶杯的姿势未动,抬眼看到韩听韵后,怔了一下,缓缓将手放了下去。 眸里倒是有了片刻清明,他随即喃喃道:“你来了。”他声音干哑,恍如好几天都没喝过水,那张脸十分憔悴,憔悴到下巴上一片青——那是新长出来的胡渣。 韩听韵很难把这副模样的笛帆和往常的他联系起来,听到他的话,恍惚了一下,才面不改色地向前走了两步:“你……” 话没说完,站在原地的笛帆大步朝她走过来。 韩听韵没动,收住了话,静静看着他。 “我控制不住自己……”笛帆却在离她一步之远时停住了,脸上扬起自嘲的笑,喉咙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沉沉道,“你出去。” 脸扭向一边,垂在腿边的手却蓦然握紧。 “我的腿被划伤了。”韩听韵突然道。 闻言,笛帆蓦地转头,看向她的小腿。她穿的是牛仔色的喇叭裤,露出来的那截光滑细腻的小腿上,多了一条不明显的血痕。 那是他做的。 他伤了她。 他困苦地用手绞住自己的头,一声“对不起”刚要从嗓子眼挤出来,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令人安心的馨香。 那是韩听韵身上的味道。 他恍惚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时,唇上蓦地多了一团柔软。 韩听韵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晶亮的眼神光芒犹存,甚至比以往更亮一些,然后身子往后撤,注视着他:“有没有好一点?” 笛帆喉咙一哽,说不出话。奇怪的是,心里的躁动果真消去了一半。 两秒后,他才找回到自己的声音:“地上有碎片……”语气轻了许多,接着他垂眸,一个用力,将韩听韵轻轻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他转身要去找医药箱。 韩听韵忙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去?” 笛帆缓缓转头看她,如实说道:“给你包扎。” “你的药放到哪里?” 韩听韵刚问完,笛帆便盯着她看。她掐了手心,叹了口气,用哄人的语气道:“我不会离开你,我也并不嫌弃发病时的你,但是……” 话音未落,笛帆便打断了她:“抽屉第二格。” 然后他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屋子外面。 韩听韵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心。 把抽屉第二格拉出来,视线一片模糊,她在揪心的感觉里捕捉到药瓶的位置,将它拿了出来。 她难受。男朋友昨天还没有这么严重,今天却憔悴成了这样,躁郁症真是太可恶了…… 走廊外,奉命待在角落里听动静的笛泽看见哥哥出来,吓了一跳,忙心虚地开口:“哥。”因为心虚,就这一个字,他愣是差点结巴了。 笛帆倒是对弟弟站在这里监视自己没什么表示,抬头看向他,语气平淡道:“药箱。” 笛泽不问为什么,忙应了一声,说了句“我马上给你拿”,一溜烟没了人影。 许是冷静下来的缘故,笛帆站在走廊里捏了捏眉心,内心只剩懊悔。 懊悔他朝门口砸了茶杯,不然也不会伤到韩听韵。 很快,笛泽拎着医药箱从隔壁房间里出来。 笛帆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对上他的眼神,像是被刺到一般,立刻垂眸,迈开双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还锁上了门。 笛泽望着紧闭的门,久久才长叹一口气。 “拿来了?”见笛帆进屋,韩听韵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史迪仔玩偶,笑吟吟地冲他道,“没想到你还会买这种东西。” “别动。”笛帆坐在床上,一手摁住她那只受伤的脚踝。 韩听韵又扑腾两下,这才老实住,抱着史迪仔锲而不舍地问:“这到底是谁送的呀?” 笛帆没有理她,打开医药箱的盒子,掏出碘酒和棉签。 见他小心翼翼将碘酒抹在自己脚踝上,韩听韵下意识觉得那条几乎都看不出来的血痕不值得这么大费周章,但抬眼见到他认真的侧颜,看他长长的睫毛几乎一眨不眨,她不再动了,任由他上药。 笛帆做完这些,撕开一个创可贴。 就在他即将贴到伤口处的时候,韩听韵的眼眶不知何时,有眼泪在里面打滚。她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臂。 笛帆慢条斯理地抬头。 对上他昏沉空洞的眼神,韩听韵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把你当病人看。你是我的男朋友,仅此而已。” 说着说着就哭了,手不停抹着眼泪。 笛帆顿了两秒,才强装镇定,创可贴在她伤口上贴好,动作轻柔。 “我知道。” 他知道。 他看向床头柜上的药瓶,不等韩听韵再说什么,拧开,拿出一颗药放到嘴里。 韩听韵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端起旁边的一杯水递给他:“水给你。” 笛帆就着她的手喝下一大口水,将药灌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了的?”等他更平静了一些,韩听韵安抚般揉了揉他的头。这动作是她下意识做出来的,因为她对笛帆有了一种怜惜的感觉。 笛帆忽然摁住了她的后脑勺,阻止了她再问的冲动。干涸的口腔刚刚经受水的润泽,又滑又凉,他冰凉的舌头勾住她温暖的丁香,勾拽痴缠。没多久他稍稍停下,听到她意乱情迷的喘息之声,又一次贴了上去,轻含住她的唇瓣一点点撕咬,似发泄,也似恳求。 韩听韵被他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他唇里被水稀释过的药片的苦涩,让她留有最后一丝清明。 活了二十五年,她终于遇到她喜欢的男人。 但命运残酷,让病症折磨着他,现在一起折磨着他们俩。 她的眼泪在缠绵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 “好了。”许久,笛帆率先离开她的唇,捧住她的脸颊,怜惜地一点点地吻去她的泪痕。 韩听韵却像是生气起来,手狠狠拧着他的腰窝:“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冷血,知道你病没好就会离开?” 笛帆看她一会儿,才道:“对不起。” 韩听韵想听的哪是这三个字,瞪他一眼便要下床。 谁知脚还没碰到地,就被人拦腰抱了回来。 身后的人沉默几秒,才将双手从他腰上撤下来。 “早晨我醒了,想看一眼时间。”又过了许久,他才哑声道,“我的手机在客厅,所以就看了你的。” “你之前录了我的指纹。” 听到这句,韩听韵愣了一下,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手机解锁之后,我看到了你在淘宝下的单,还有和客服的对话。” 说到这里,他不再说,而是重新搂住了韩听韵。 韩听韵垂下眸子,眼里有懊恼的光芒掠过。 昨晚她和淘宝客服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她问了客服,能不能把药丸的体积改成和碳酸锂药片一样大。 收回思绪,她抿起嘴唇。 没想到就因为这样,她和笛帆之间的窗户纸糊里糊涂被捅破了。 原本还想瞒着他,再一点一点感化他,这下倒好。 “那你怎么会想到回这里?” 笛泽向她透露过,他最不愿意待的就是笛家别墅,每次来都会匆匆走,似乎是因为林阿姨的缘故…… 母子间的隔阂有多大,她想知道,但眼下并不是搞清的时机。 笛帆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像是在确认她真的没生气,真的不会离开自己一样,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只有家里还有锂盐。” 韩听韵有些没想到,继而想到他训练基地空荡荡的药瓶,便明白过来。 大概,他压根没想过自己已经清楚对他没痊愈的事实,早晨看到聊天记录后先是震惊,然后大受刺激,接着就跑回笛家找药。 只是…… 他既然吃了药,怎么还会有一开门那么暴躁的神情? 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一般,笛帆寻求安慰般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蹭了一下。 她才是他的药。 为什么看见她就会平静下来?想着,他的眼神不由幽深又疑惑。 但这样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他也找不出原因,但只一瞬,便欣然接受了。 “我没有把你当病人看。你是我的男朋友,仅此而已。” 一切都这样不真实。 一切都像一场梦,幸福得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脏的豁口恍如被填补上,泊泊而出的担忧和恐慌停止了倾泻…… 下一秒,韩听韵胳膊动了一下,不算用力地打他一下:“你掐我干嘛?” “……” 笛帆自然不会说自己掐错人了,力度大的仿佛要将她融进身体里。 这一次,是她主动找过来的。 他担心那么久的谎言如今被戳破,那就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担心和恐惧了。 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