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佑禾医院，韩听韵刚放下包，诊室的门就响了两声。　　　　“请进。”她说完，并没有立刻看向来人，低头把包塞到柜子里。　　　　“给你带了桃。”万妮的声音响起来，“我周末刚去平谷摘的大桃，可甜了，给你分一箱。”　　　　韩听韵回头，看见她端着一个纸箱放到地上。　　　　“好的。”应完，她坐下整理桌面。　　　　“你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万妮站起来看着她，“又出什么事了？”最近她经常能看到韩听韵发呆。　　　　韩听韵的手顿住，闻言看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开口。万妮是她最好最亲密的朋友，要是知道自己因为笛帆所以想辞职……　　　　“没事，昨晚没睡好。”她笑了一下，假模假样地揉了揉眼睛。　　　　　“晚上？”万妮一听，八卦之心瞬间燃至鼎盛，紧紧盯住她，兴奋道，“你不是平时都不熬夜的吗？昨晚和笛帆一起睡的？”　　　　露骨的话让韩听韵有些招架不住，还没说什么，又听她急切地问道：“怎么样，笛大神是不是英勇无……嘶，敢掐我了你！”　　　　韩听韵收回手，脸色发红，瞪她一眼：“这是医院，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再说了，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她心虚极了，有点不敢看万妮的眼睛。　　　　万妮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啧了一声，笑着打趣道：“放心，姐不会说出去的。”　　　　之后，任凭韩听韵怎么解释，甚至都要动手了，她都不信，反而用“这里是医院”回怼了她。　　　　看着满满一箱大桃，韩听韵趴到桌子上，心情没放松多久，很快又沉重了起来。　　　　……　　　　下午，韩听韵接了一个十岁的患者。　　　　无论辞职与否，她都要把每一天的工作认真做好，只要她还在这个岗位上。　　　　“十岁。”她坐在椅子上，放下手中资料，看向对面哭得泣不成声的女人， “中度自闭症，重度躁郁症。”　　　　“你愿意告诉我孩子经历了什么吗？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她说完，看了眼电脑里记录了孩子检查状况的一行字“下.体红肿，疑似遭受猥亵”，紧紧皱起了眉头。　　　　女人哭了一会儿，才道：“我和孩儿他爸把小野生下来后，就去北京打工，我父母走得早，所以托给了邻居养。邻居家没孩子，我定期给他们打生活费，谁知那混蛋竟是这么个禽兽哟！”　　　　她满口地方口音，说得又快又激动，语无伦次。　　　　韩听韵还算听了个全，好长时间开不了口，几乎是强忍着心里的情绪，才得以平静地问：“孩子什么时候才在你们身边的？”　　　　“一年前。”女人的眼泪流个没完没了，“这孩子跟我和大壮都不亲，我以为多待几年就好了，谁知道他一天连句话都不肯说，带到医院才知道是精神出了问题……”　　　　韩听韵心里大震，升腾起来的愤怒感几乎要将她灼烧。　　　　也就是说，孩子整整跟那个禽兽待了九年。　　　　太可恶了！　　　　“带我看看孩子。”想也不用想，那样的禽兽自然难逃法律的制裁，韩听韵内心只剩下对孩子的怜悯与悲哀。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男孩，被邪恶的大人长期猥亵……　　　　或许是禽兽将恶性藏得太好，又或许有人对此袖手旁观，装作不知。　　　　他没什么文化的父母在大城市劳劳碌碌，留他孤身一人在恶魔身边品尝地狱的孤独，这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文化程度、社会风气、父母的教育、法律的疏忽，还是人性本恶，孽欲连绵？　　　　韩听韵走到治疗室，看到孩子他爸正蹲在地上，看着小男孩玩火车。　　　　“小野，这个好玩吗？”他试图和孩子说话，但孩子盘腿坐上地下玩，眼皮都未抬一下。　　　　孩子的皮肤有些黑，短袖和短裤布料粗糙，一双小手握着火车车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男人见儿子不肯和自己说话，蹲在地上摸了把眼泪。　　　　孩子他妈跟在韩听韵身后进来，开口便喊：“小野，过来妈妈这里，妈妈陪你一起玩。”　　　　尽管表情能看出在哄自己的儿子，但小野却仿佛无动于衷。　　　　男人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韩听韵，立刻明白她是小野的医生，忍不住站起来，看着她，眼眶通红道：“大夫，你看我家小野是不是好不了了？”　　　　韩听韵忙“嘘”了一声，温和地看了眼小野：“小野没什么问题，他非常好。”　　　　男人愣住了。　　　　韩听韵对他和小野妈做了个手势，拧开门锁：“咱们借一步说话。”　　　　到了外面，关上门，她立刻道：“你们需要改变一下说话方式，我想这样能帮助小野慢慢地敞开心扉。”　　　　夫妻二人完全没想到说话还能帮助孩子，好一会儿，小野妈妈才问：“要我们怎么做？”　　　　“你们知道小野喜欢什么味的糖吗？”　　　　小野妈妈不说话了。　　　　“颜色呢？”　　　　夫妻二人都有些尴尬，几秒后，小野爸爸才慢吞吞道：“天天都忙，我们没仔细观察过孩子这些……”　　　　韩听韵叹了口气：“那你们待会儿看我怎么做的，学一下。”　　　　说完，她带着夫妻二人重新回到屋里，在离小野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蹲下，和小野尝试着说了几句话，而后拿出一红一绿两个果味棒棒糖让他选。　　　　小野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却选了那个红色的糖果。　　　　夫妻二人都很惊讶，等她站起来，才惊喜地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你们需要对孩子承认错误，无论是把他一个人留在老家，还是吃饭时骂过他，等等，向他道歉。孩子都是很善良的。”韩听韵柔着声音，慢慢地道，“另外，不要对他使用命令式的口气，譬如‘过来’。也不要急，更不要骂他。”　　　　小野爸爸有些不相信：“道歉就能好？”　　　　韩听韵摇摇头：“要耐下心陪伴他。不能急，这会是一场长久战。”　　　　“如果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对孩子做出了什么伤害，孩子不会轻易对你讲话的。”她笑了笑，“我接触过很多孩子。不要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事实上，他们很聪明。”看向小野，又道，“尤其是这样敏感的孩子。”　　　　小野妈妈倒是问了个相干的问题：“那我咋跟他说话比较好？”　　　　韩听韵想了想：“给他选择的空间，比如拿个零食、玩具，让他二者选其一。问问题的时候，多用‘愿不愿意’‘好不好’这种话。”　　　　过了一会儿，小野妈从架子上挑了个红色的小马，学着她的样子，在距离小野一米左右蹲下，开口：“小野，妈妈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妈妈知道错了……”　　　　“你喜欢这个小红马吗？”　　　　小野抬头，看她手里的马一眼，又低下了头。　　　　韩听韵在旁边看着，顿时收到了小野妈妈投来的求助的目光。　　　　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小野妈妈尝试着将小红马递到小野面前。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小野才接过，搂着它低下了头。　　　　小野妈妈惊喜极了，往前挪了一步便要张开双臂抱她。　　　　“等一下。”韩听韵连忙制止，摇了摇头。　　　　小野爸爸纳闷道：“为啥不让芳然抱他？”　　　　“一点一点来。自闭症的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太热情会吓到他。”韩听韵耐着性子解释。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靠近阳台，将上面的相机取了下来。　　　　“您看看刚刚的录像就知道了。”　　　　她把录像倒回去一点，在小野妈妈即将要拥抱小野的时候，小野的表情有些抵触，身子很明显往后缩了缩。　　　　小野爸爸瞬间不说话了。　　　　韩听韵握着相机，倏地灵光一闪：“治疗室的录像不光方便对比孩子每天的变化，也能作为临床参考资料，留下这些影像，你们会不会介意？”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几秒后，小野妈妈问道：“这个会给别人看吗？”　　　　“实话实说，我有一个患者，很需要这段资料。”韩听韵委婉地道，“这个相机只会摆在治疗室里，不会拿出去任人。翻看的话，除了我们，需要你们两位家长的同意。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我……”　　　　小野妈妈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尤其刚刚按照她说的，至少让儿子收下了她的小红马，便点点头：“要能让那家人的孩子也好起来，就没啥。”　　　　韩听韵感激地朝她笑了一下。　　　　小野妈妈抹了下眼睛，呜咽道：“今天真谢谢你啊，韩大夫，你是个大好。”　　　　“说谢谢的应该是我。”韩听韵听过很多患者家属说这种话，态度礼貌。　　　　她的眉头渐渐展开，有横扫郁结，拨开云雾之感。　　　　她想，她有让笛帆和林阿姨解开心结的办法了。　　　　她可以先不离职，至少现在。　　　　下班后，她打开手机，看到笛帆给他发了条视频。米修和团子不知什么时候玩到了一起，两只猫恼怒地伸爪互拍……没打赢，灰心丧气的米修仿佛丧失了所有志气，可怜巴巴地趴到阳光底下思考猫生。　　　　视频里，笛帆只露出一只胳膊，不停安抚着米修。　　　　莫名其妙的，韩听韵竟然从视频里看出了控诉的气息……　　　　她没回复，而是给笛泽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笛泽客气地喊了一声“嫂子”。　　　　“你哥今天情绪怎么样？”　　　　笛泽似乎握着手机和别人说了句什么，而后才道：“今天我上班，家里就我妈和我哥。要不我把我妈微信推给你吧？”　　　　韩听韵愣了半晌。　　　　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