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初升,光明乍现,这是新的一天。
掌柜从帐篷里钻出来,他眯着眼睛看向天空,视野开阔,万里无云。不远处熄灭的篝火边,已经有早起的商人围在一起闲聊。
是个好天气。
他拉开嗓子开始招呼伙计:“都醒醒咯……”
陆陆续续有人从帐篷里钻出来,他们朝着掌柜招手,互道着早安。
昨天运送的货物被从空地拖上车厢,老练的小工有条不紊地启动着商队,顺便给马喂好草料。
很熟练的,他拧开一个金属罐子,把里面浅绿色的药剂倒进草料堆里,混合均匀。
这是灵药,但是正规渠道上稀释过的商品灵药。只要达不到一定浓度,这些灵能药剂不会对心智产生负担,甚至于完全没有已被查明的负面作用。它被允许作为适用度最广泛的一类添加剂,如果你不嫌绿油油的颜色看起来很恶心,做菜都可以加上一点,强身健体,养精提神。
至于担心有人将稀释过的灵药提纯,让商品变成禁品,也就是所谓的“圣水”,再进一步走私售卖。
这其实并不算是一个问题。
灵药的提纯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提纯,毕竟灵能并不是一种溶质。想要把灵能这种虚无缥缈的能量汇聚起来极度困难,这种精度的工作还没有器械能够胜任,是以太甚至星光阶位的灵能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每一个位于王都的以太及以上灵能者都是荣光之证的重点监护对象,所以几乎不存在这个级别的灵能者会去成为卑贱的“走私者”。即使这么多以太里真的出了几个傻帽,那种蠢货被赶去街区,也是罪有应得。
用灵药喂马,只能说是稀疏平常,养久了说不定还可以培育出马娘。
与大部队相隔不远的另一侧,有顶比其他大出一圈的帐篷里,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悄悄探出,无声拉开盖帘。
“早啊掌柜的。”安苏手脚并做从里面爬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隐隐透着几分疲惫和虚脱,阳光下还能看到明显的一对黑眼圈。
掌柜见状连忙凑上前嘘寒问暖:“弥赛亚少爷……是帐篷睡不惯吗,抱歉了真是招待不周。”
他脸上挂起谄媚的笑容:“我刚才那是招呼那帮懒狗起来干活,少爷您累的话就再歇会,离出发还有一阵子呢……”
“没休息好,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安苏朝掌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管。
转身,安苏想到些什么,拦住了正要离去的掌柜,往他兜里又塞去一枚金铢。
掌柜那张老脸几乎要笑成花的形状:“少爷有什么指示?是要吃早餐吗,我去替您催催……”
“这倒不用,你再跟我讲点关于城……王都的情报吧。”
安苏直勾勾地看着掌柜。
“比如说,教会是什么,王族是什么,金枝大姓又是什么——”还没等掌柜露出疑惑的神色,安苏就干脆利落地控制了他的神智。
给钱的过场都走完了,安苏现在也懒得再多解释。毕竟现在的自己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几乎是一无所知,任谁来都会对少年提出的问题感到困惑。
精神控制类术式真好用啊,和某软件里的同词条分类一样好用。
掌柜此时眼神失去了焦距,他毫无波动地开始回答问题。
“教会和王族,就是王都的两大派系,分别代表以‘神’为核心的神权,和以‘王’为核心的王权。这两方势力互相制衡,总体上维持稳定,靠着彼此错节盘根的关系共同维系图恩王国的秩序。”
“大姓是王族势力的核心组成部分,以‘血缘’和‘象征’两项重要支点作为关系枢纽,彼此之间共通一气,执掌了王国很大一部分的政治权利。金枝大姓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徽记就是您手中戒指的样式——互相缠生的茎与叶,据说是一种很古老的植物,叫槲寄生。”
“王国的权力层除了大姓,还有从开拓年代流传下来的爵位制贵族。最近几个世纪,贵族在王都已经很少见了,他们的权力基本都已经并入大姓的体系。”
所以,手上艾琳给的戒指,就是他们判断我是金枝家少爷的原因。
安苏点点头:“继续,把所有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之后,掌柜把有关教会和王族的种种民间情报都说了个遍,不过都是‘常识’一类的信息,更深入的部分显然不是一个商人能了解到的。
最后,掌柜突然补充道。
“关于金枝大姓,我倒是知道一些隐情,以前我为金枝家的一个老爷跑过腿,偶然在他们的家仆那里听来的。”
“哦——”安苏拉长语调,明显来了兴致。
艾琳……除了黑石众对她的尊称,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大小姐,应该是金枝大姓的一员。但安苏不知道她在家族里的身份,也不知道后续发生什么变故才让她来到街区。总之,他对金枝大姓有着深入了解的兴趣。
安苏:【毕竟是婆家嘛……】
弥赛亚:【差不多得了。】
掌柜清了清嗓子:“我偶然听说,金枝家的直系子嗣,金枝大姓这一代的继承人,他——”
掌柜顿了顿。
“他加入了‘终焉会’,成为了一个秽民,而且在暴乱期间给王族带来了重大损失。”
安苏:“!”
不会吧……安苏心里传来不妙的想法。
某些事件的链条慢慢串联到一起。
“据说金枝大姓的那个秽民大少爷还有个妹妹,秽乱发生之前,那位大小姐也一起失踪了。可能是自己走的,也可能是被她哥哥一起带走的……”
“虽然没有在暴乱期间发现她的活动踪迹,但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还是没有一点风声说大小姐找回来了。”
他有些唏嘘:
“可惜啊……金枝的那两位继承人都是龙凤之姿,还没成年就抵达了‘星光’的灵能者阶段,再进一步融合家族里传承的以太模板,那妥妥就是高位以太——直接可以去争取‘总督’的位置,成为王国真正的掌舵人之一。”
“结果么……呵呵,两个传承人全部销声匿迹,金枝大姓的几个老爷子都快发疯了,到现在也不知道缓没缓过来。”
掌柜连着发出好几声叹息。
这会,安苏的脑子嗡嗡作响——里奥的灵性告诉过自己,艾琳在超凡暴乱之前有个哥哥一直在照顾她,这下完全对上了。
艾琳……和她的哥哥……都和秽民有关系?
还是说,他们一直都是‘终焉会’的成员。
安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这只是一个商人的一面之词,尽管细节与安苏所知的对得上,但也不能完全笃定。
“应该……不会吧。”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这种情绪很复杂——在他汲取外界信息后形成的‘常识’里,秽民是类似邪教徒一样的危险分子,某种程度上是引发了城街战争的罪魁祸首,是秩序的毁灭者。
他们所发起的暴乱是图恩历上被重点载录着的‘历史节点’,对王国格局的影响权重极大,在某种程度扮演了分化的直接力量。
而分化……就是卡特莱特恶意与仇恨的根源。
安苏自然不愿意相信,温柔的艾琳小姐会是邪教徒的一员,是失序者的一员。
他还秉承着“高等文明成员意义不明的骄傲”,毫无正常发展进程的失序在他眼中是无法被忍受的,秩序是文明的力量源泉,应当被敬畏,而非被以一些可笑的理由所挑衅。
颠覆并试图重建一项已有的秩序,需要的不是热血口号,也不是虚无缥缈的信念啊勇气一类的东西——这不是靠莽或者是硬刚就能完成的历史使命。
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
革新需要完整理念与理论的支撑,需要从基础环节累积而被反复奠定的底部力量,需要志同道合的伙伴,需要一个有明确指向的目标,还需要可以被描述且上限更高的既定未来。
“那群秽民,他们有什么理论支撑来发动这场变革?而到底又是什么样的理念,足够让这么多的高位灵能者抛弃原有的身份,加入到对王国的战争中?”
真是……完全搞不明白!
就算,他们口中的“先知”大概率就是安苏的前身,是这具躯壳原来的主人,安苏还是一点都搞不明白。
但他可以确认:
“如果秽民这个群体真就如平民口中的疯狂,毫无疑问,他们也注定与我的立场相逆反,大概率之后会是敌人。”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