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与香菱借着瓶儿插花,正觉得有趣时,忽听北面山根下有人说话道:“姑娘慢点走,小心有虫鼠!”
又有另一人答话道:“少说话,快随我过来!”
原来是宝钗与莺儿正走入山径,朝他二人所在处走来。
吓得贾芸和香菱忙屏住了动作,互相捂着嘴巴,静听宝钗二人的动静。
不片时,便听她主仆两人来到了这山石下面,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宝钗又说话道:“莺儿,方才外面人多,来这里是要问你些话儿。”
莺儿便请姑娘问话。
宝钗道:“你觉得那芸二爷为人如何?”
莺儿答道:“当然是好的,姑娘难道没看见他这几日的作为?”
宝钗道:“问你话呢,你倒反问我!”又道:“正因他是好的,我又看哥哥是那样不好,想着若哥哥能有他这样的人辅助,我和妈妈也可以放心了。”
莺儿道:“姑娘跟我说这话,难道要我去求芸二爷?”
宝钗嗔道:“让你去求他,还不如我自己去,你又能知道什么高低!”
莺儿便纳闷着问姑娘要怎么做。
宝钗歇了会儿,才道:“你是我知根知底的人,才放心跟你说这些。这几日你帮我留心那小红,看她对芸二爷有没有意思,若有意回来告诉我。”
莺儿笑道:“姑娘这是要给他们俩做媒么?”
宝钗道:“你就尽管猜,却不许你与别人讲,连香菱那丫头也别告诉,怕她藏不住话!”
莺儿笑道:“既如此,我倒有个主意,莫如就把香菱姐姐说与芸二爷,岂不更亲?”
忽听咚的一声,应是宝钗轻轻敲了一下莺儿的头,那莺儿便叫了一声,宝钗忙又命她莫要高声。
岂知贾芸与香菱二人在上面听见了,一个觉得有趣,一个觉得害臊,两人不免动了动身体,香菱也忍不住哼了一声。
幸喜她的哼声被莺儿的叫声掩盖了,未引起下面宝钗二人的警觉。
又听下面莺儿的声音道:“这里有别人的香味儿,先还以为是姑娘身上的,现在闻起来不像。”
宝钗似是闻了闻,说道:“倒像是香菱身上的,她的清香与别人不同。”
说得贾芸与香菱又紧张起来,怕她二人转过山径来寻找香菱,便又死死屏住,都渗了一身冷汗。
忽又闻得宝钗说道:“这丫头必是来摘花儿,喜欢爬高爬低的,上回见她裙角上蹭了泥土,被我说了一顿。看来他把我的话又当了耳旁风,这会儿若不在家里,则必在这山里面,咱们先回去瞧瞧。”
说完话,二人的足音渐远,片刻后便消失在拐角处。
这里贾芸与香菱犹自屏着,仍是不敢乱动身体,半晌后才渐渐松懈下来。
谁知这一松懈,香菱竟沉沉睡着了。
贾芸坐起,看着手上那帕子,比此前又多了些血斑。
又见地上那些花儿,被他与香菱两人弄得凌乱不堪,因又想起之前念的那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心内突然灵机触动。
落红自非无情,奈何无情的是人。
人若陷入自身的快乐,便忘了那些娇嫩的花儿,让其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人心之重。
又见香菱躺在花草地上的娇慵躯体,看着实是比花儿更加美丽,便又想到“人比花娇”等语,心内豁然。
原来惜花者实为惜人,譬如那黛玉葬花,岂是怜惜花儿的命运,乃是自怜自惜而已!
想到这些道理,贾芸便要把此前写给黛玉的绢帛扔掉,重新写一篇文字予她。
却又想了想,觉得还是把今日这番道理留后一步,先看黛玉后面有什么话说。
忽见香菱嗯的一声醒了来,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见贾芸正俯首擅自欣赏自己,便又赶忙把眼睛闭上,双颊飞起两团晕红,双手上下护紧自己身体,嘴角却勾出一抹笑意。
贾芸怕她懊恼,便又着意将她抚慰一番。
过了个许时辰,两人才罢休,都站了起来。
香菱已恢复了气力,只是创口还有些痛,举步瘸拐。
贾芸还要她在这里歇着,香菱却执意要回去,恐姑娘长久不见自己起了疑心。
于是贾芸将她抱了下来,放在台阶上,才让她自己走路。
香菱才走两步,却回头朝贾芸笑道:“那手帕儿……”
贾芸忙走上前,把那染血的手帕取出,却笑道:“这帕子你用不着了,我帮你存着罢。”
香菱又红了脸颊,低首含羞一回,才慢慢走去了。
贾芸见她一高一低走路的样子,心内着实怜惜。
想到宝钗定然怪她乱爬乱撞,要有些日子禁着她出来了。
他原也让香菱好好养几天,正好这两日山里要做山门,来往也不便。
又想起方才宝钗与莺儿说的话,竟有撮合自己与小红的意思,便知是要笼络小红,好拴住自己的心,为她薛家出力。
后面又说到撮合香菱,却未有定论,且看她们下面是如何举止罢。
便出了山,去外面找人做山门。
那宝钗回到蘅芜苑后,见香菱果然不在家里,便命一个婆子去山中寻她。
那婆子刚来到山口,看见香菱正从里面一瘸一拐的走来,忙上前将她一路扶回蘅芜苑。
宝钗看见香菱头发蓬松,衣裙皱乱,走路还瘸拐,忙皱眉问道:“你又去乱闯了,今日竟弄得这么狠!”
香菱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此前贾芸就教她一些话儿,让她见着姑娘时就如此这般说一说,谁知到了眼前,她羞赧的心情盖住了说话的思绪,哪里还能说出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