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敢太确定,但他仍在这里静等。
其时宝钗正来潇湘馆寻黛玉说话,见她不在,问紫鹃说是去沁芳闸那边了,便再寻来。
方至桥头,只见东面石趣堂那边甚是热闹,不知何事,便前往看瞧。
只见是那群戏子们熙熙攘攘,在婆子们簇拥下进了石趣堂。
宝钗便拉住一个婆子,问明缘由,才知那十二个戏子从梨香院搬来这里。
又听说是芸二爷接管她们,心道姨爹、姨娘他们越来越看重他了,自己想笼络他的心便更急迫起来。
打听得贾芸过会儿要来这里说话,她便有心要等他,便来至里面,找人随意说话。
却见这些戏子们都嘻嘻哈哈的,如飞鸟出笼一般,甚是愉悦畅快。
独有一个长得像黛玉的龄官,歪在一个石头上不言不语,满面愁容。
宝钗便抓着一个戏子,叫蕊官的,问她那龄官为何如此。
那蕊官见问,又看了龄官一眼,叹息道:“姑娘有所不知,往常那蔷二爷甚是笼络她,两人才有了些情分,不想蔷二爷出事被撵走了,所以她才如此犯愁。”
宝钗听了,皱眉道:“难道他俩偷偷定了情不成?”
蕊官道:“那倒没有,她虽喜听蔷二爷说话,却自持得紧,总有一段距离。又听她说只有把自己弄出这个地方,才肯把身子与人。”
宝钗想了想,便舍了蕊官,向龄官走来。
那龄官见她先是与蕊官指着自己说话,后又走向自己,知道她要与自己说些没用的话,便觉无趣,起身要去房屋里面待着。
却见那个蕊官却是识趣的,知道宝钗要帮着解劝龄官,忙先跑了过来拉住龄官的手,与她说了些闲话。
及至宝钗到得跟前,她才放了龄官。
龄官这会儿却不好离去了,只得向宝钗微微施了礼,等她说话。
宝钗一手拉住她,笑道:“像你这种性子的女孩儿,我倒见过不少,总以为自己把心落在对的人身上,谁知那个人却是错的,是自己把心中的妄想套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罢了!”
龄官不经意她竟直接说出自己的心事,愣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因这两日自己也想过这道理,是自己看错了人,本已在心中把此事看透。
谁知虽然心已通,情却仍然纠缠着。
想来人的心和情是分开的,心易定情却难断。
便向宝钗道:“姑娘说的话我虽懂,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就像五脏六腑被掏去了一般!”
说时复又靠在石上,暗自忧愁。
宝钗并未经历男女情事,哪里明白龄官此时的心情。
她知道万事各自都有一定的道理,说通了这个道理,人自然就会想通了,也便不该再哀愁。
便又说了一些劝解的话,谁知龄官越听越不耐烦。
末了龄官说道:“宝姑娘你不明白,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过哪个男子没有?”
这一句把宝钗问得脸上火辣起来,要舍她而去,不再理她,却想了想还是忍下了。
原来宝钗方才听说龄官与贾蔷的事情后,就立定了一个替贾芸解决这个烦恼的主意。
想那贾芸既接手管理她们,必然要因龄官的事情而烦恼,要么好言劝慰,要么立威惩戒,无论是哪一种都要费一番工夫。
若自己能提前替他解决,自然是送了一个人情予他。
便耐着性子笑道:“我当然没喜欢过男子,不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窍,你不妨说与我听!”
龄官才说道:“男女之情就像有一根绳子,连在一起便好,若悍然剪断,两头都是伤。他那头的伤我自然不去管他,是他自作自受。但我这头的伤是痛着的,岂是说几句道理就能止了痛楚!”
宝钗何曾听过这种说法,自己也并没有感同身受,便一时无语。
半晌才问她道:“若依你自己的意思,该如何才能消去那痛楚呢?”
龄官叹息一声,道:“除非将那绳子的根子从我身上彻底拔去,让我先痛死,然后才能活过来!”
这句话说的宝钗心内霍然一跳,想到当时发生在黛玉身上的情形。
那日宝玉中魇,黛玉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先是哭晕了过去,然后百般抢救,才又活了过来。
自此之后,黛玉犹如换了个人一般,对宝玉竟如陌路旁人了。
如今看来,竟与龄官说的道理一模一样!
有了这个见识,宝钗便知自己没法劝解龄官,便向她淡淡说了句保重身体的话,自己离开了石趣堂。
她也无心等贾芸,也不想再找黛玉说话,只闷闷的回蘅芜苑去了。
此时黛玉正从潇湘馆出来,袖内藏着刚写的一些文字,要再去凹晶溪馆。
扭头看见宝钗无精打采的走过去了,便伸手要喊住她,因方才贾芸文字里面那句话不知出处,要问一问宝钗。
却想了想,还是罢了。
便一面默念着那句话,一面匆匆朝凹晶溪馆走去。
若有旁人见她此刻的样子,必惊讶于她一改往日病弱无力的体态,竟似能与风刀霜剑相抗了!
只是若贾芸知道黛玉因此改变,终未写下“花谢花飞花满天”的桃花吟,又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