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时,烈日当空。
青楼边的赌场被黑布遮住窗户,阴暗如地笼,四周更是密不透风,源源不断地灌注着人兴奋的乐气。
屋顶上挂着几盏橘黄暗沉的破纸灯笼,照得赌桌上诸人脸庞都明暗不定。
有人面露喜色,有人拍打着脸庞,有人双手用力掐着手掌,将指甲掐入血肉之中,还有人面色发狠,将要把枯黄的嘴唇都咬出血来。
随着下注落定,骰子开始转动。
一身穿龟公侍服之人面色蜡黄,一双眼睛深陷进去,死死盯着面前赌桌上的色盅,嘴中念念有词。
“大大大。”
摇骰子的盅官停止手中动作,四下看了一圈,吆喝着: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啊。”
“等等,我这把全部压大!”
面色蜡黄之龟公将面前的白银全部推了上去,映着灯笼残光,侧脸阴光恻恻。
“一百两啊,老刘,你这几番手气不错啊!”盅官面露喜色,“今夜一百两变二百两,你发了。”
“呸。”
刘江潮淬了口口水在手上,轻轻摩挲着桌上属于自己的白银,厉声道。
“别废话,快开!”
今晚的一百两,乃是他卖了一双儿女而来的赌博资粮。
假如,假如这把赢了,自己就可以将他们赎回来,一百五十两,还有五十两盈余!
“买定离手!开!”
盅官轻轻打开骰盅。
“六五四,十五点大!”
“呼……”刘江潮长出一口气。
“发了啊,你。”
“老刘,你今晚运气真行啊。”
“老刘,你今晚时来运转,恐怕自今天之后你要改命啊!”
骰子玩法很简单,单压大小翻倍,豹子五倍。
而在这间赌场内赌钱,最低注不能低于五文钱,最高赢下的赌注,不得超过下注时桌面上所有金银铜钱的总和。
金钱哗啦啦如流水而聚,又翻了一番。
刘江潮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才又露出了几分欣喜。
但他强压制住心底的欣喜,扑向赌桌,将二百两白银拢到了身前,如同一座小银山。
“阿奴,儿子,我能赎你们回去了。”
他低声念着,但没有离开的打算。
刘江潮看了桌面上的金钱,清点了一下今晚同行赌客的结余,有了决断。
再赢一把大小,就能翻一番。
四百两!
自己已经赌了一夜,最少时手中只剩五钱银子,也陆续赢到二百两。
新一轮的骰盅已经开始在盅官的手中摇晃。
陆续已经有人押注,这张台面上的赌注,早就超过了四百两。
只要自己再全压一回中大小。
就能赢四百两。
想这,他的手已经蠢蠢欲动,紧紧盯着骰盅,脑子里回忆着最近这几轮的数据。
回推这十轮,前五局开了两把大,三把小,后面连续开了三把大,然后开了一把豹子,最后开了一把大。
刘江潮中了七回,并不是每一回都全下,但没一会儿,他的赌资就从十两银子,滚到了二百两。
“大大大,豹子,大。”
但如今,要换风了!
刘江潮嘴中念念有词,并没有跟着其余赌客撕心裂肺地喊着大小,而是低声念着。
“今夜至此,我运气皆不错,要转风了,我压小!”
他推出二百两白银,至小字上。
盅官摇晃着骰盅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不少人跟着他投向了小。
但大的位置,也堆起了一堆银钱。
有几枚不起眼的碎银,放在了豹子上。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盅官停下手,环视一周,准备喊第二遍。
喊到第三遍时,便要开盅了。
“且慢。”
正当群情沸腾时,一个俊俏的和尚走了进来,轻轻喊了一声,素手拿出了一块金锭,放在了豹子上。
他身材不高,沿着浑身汗水的众赌客挤了进来。
他满头光溜溜的,点了九个戒疤,穿一身青色的百衲衣,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脸庞的俊俏。
这张脸不染纤尘,粉嘟嘟的,真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和尚。
很难想象,这么俊俏的一个小和尚,若是不曾出家为僧,会迷倒多少适龄待嫁的少女。
“小和尚也来投个注。”
小和尚身后不远处,赌场的两个主事自黑暗中显出身形来,看着和尚的背影,低声道:“怎么突然来了个和尚?”
“我们的计划?”
“咱们赢光那刘江潮的钱,逼他卖妻就行。”
“这和尚?”
“不重要。”
片刻之后,他补了一句。
“圆同大师在外面,跟着小和尚一起来的,小和尚骑马,圆同跟在小和尚身后。”
沉默了一会儿,另一人回了一个字。
“好。”
两人声音渐渐变小,似乎无人听见。
盅官的脸色变了又变,伸手摸了摸金锭,掂了掂重量。
看着小小的金锭,至少有十两……一两金,十两银。
一百两银子。
但豹子翻五倍,意味着他赢了,几乎可以通吃整张赌桌!
盅官抬头看去,见赌场管事二人分别给他打了个手势——“计划不变”,这才松了口气,再次喊道:“买定离手!”
“怎么样,要不要跟着小和尚我买?恐怕会赢五倍哦。”小和尚戳了戳刘江潮的腰眼。
一夜没睡,他已经有些顿感,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小和尚,轻轻摇头。
作为一个赌徒,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自己的直觉。
“好。”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开!”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刘江潮也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开”,整个身体如雷击般颤抖了一下。
“三四二,九点小。”
“我,赢了?!”他嘴唇颤抖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二百两翻倍变四百两。”
“老刘,你今天手风正劲啊。”
“连下八把全赢了,今天你是不是中邪啦?”
听着众人的调侃,刘江潮只顾着将面前的碎银往身前拢,碎银加上银锭,堆成了一座两倍于之前那座山头的小山。
真正的小山。
山顶有一枚金锭,映着头顶的微弱烛光,却闪的刘江潮有点晕。
迷迷糊糊间,便听到身边的小和尚说着话,如同耳语一般:“你昨晚一百两来的,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你老婆还在家里等着你吃饭呢,四百两已经很多了。”
“包两亩良田,赎回你那对儿女,和老婆好好过日子去吧。”
然而刘江潮已经是昏昏沉沉,小和尚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感觉脑袋充血,迷迷糊糊间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和他玩了一晚上骰子的中年男人。
刚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处处与他作对,他买大,对方就买小,他买小,对方就买大,还时不时嘲讽他两句。
多是拿他的妻儿开涮,还提及他的父母,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刘江潮输多赢少,他感觉自己的钱,应该都是被中年男人赢去了。
但如今,他转运了!
“咚咚咚咚咚。”
骰子撞击着骰盅。
刘江潮与中年男人的视线一触即分,低着头摩挲着那一枚金锭,入了神一般,嘴中念念有词。
“大大大,豹子,大,小。”
“下一个,到底是什么?”
“现在是我的运道,我该赌下去。”
听到这些话,小和尚闭上了嘴。
好话难劝该死的鬼。
“小和尚也下注咯,继续买豹子。”说着,他又轻巧掷出了一小块金锭。
十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