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絮:“好几个?” 妇人伸出手,小幅度地向外指了指道:“对门有一个,再往里走,那家,还有那家都有这样的人。” 池絮道:“他们是得了同一种怪病吗?” “唉,说不是,也算是……”妇人欲言又止,末了才道,“他们的魂,是出马仙从黄泉路上抢回来的。” 池絮惊讶:“抢魂?” 妇人点点头:“这事儿吧,没亲眼见到总是不信的。可是,对门那陈婆婆的儿子,前些日子上山砍柴,结果从山崖上掉下去了,被抬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啊,气早就没了。可你猜怎么的?有个借宿村里的人,号称自己是精怪附体的出马仙,能入黄泉路,抢死人魂。” “陈婆婆就那一个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啊,说没就没,怎么甘心,于是就请那出马仙试了一试。” “结果,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池絮就跟听民间传说似的:“可黄泉路上有阴差把守,怎么说抢就抢走了呢?” 那妇人道:“这个就是出马仙的事情了。” 黎柳风在这时候道:“我看那男子行动迟缓,这魂抢回来,怕是也没什么用吧?” 妇人将他看了两眼,见他虽着粗布衣,但模样甚为英俊,温文尔雅,不由在心中暗暗感叹赵家村竟有生得如此好的男人,口中道:“刚抢回来的时候跟之前没两样的,他还能下地干活呢!到后来就不行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好多人都说,这魂可能要囚不住,阎王爷发现了,要把他捉回去呢。” “那出马仙现在何处?”黎柳风问道。 “他说自己云游四方,以助人渡厄为乐,住了一两日便往西边去了。” 这时候,原本趴在地上的黑狗忽然竖起了耳朵,警惕地站了起来。 三人停止说话,看向不远处的路上,只见那边跌跌撞撞地走来一个瘦如麻杆的中年男子。 “那就是出马仙抢来的第二个魂了。生了重病,和陈婆的儿子死在了同一天。”妇人道。 那个男子越靠近,妇人家的黑狗似乎就越紧张,它在屋门边来来回回地转圈,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吠。 妇人伸手摸了一下黑狗的头,似是安抚:“黑狗能看见人眼看不到的东西……近来村里的狗都不安宁,搞得我们心里也怪慌的。” 黎柳风道:“那是自然,因为出马仙抢来的魂魄就快化为厉鬼了。” 妇人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这些村民极其迷信怪力乱神之事,却往往一知半解,还以为出马仙真有使死人复生的本事。 殊不知出马仙抢回魂魄以后,会作法将魂魄禁锢在死者体内,叫它不能进入正常轮回。初期还好,魂魄刚刚入黄泉路,懵懵懂懂地不知自己已经身亡,醒来之后,还以为只不过是在梦中游了地府一遭,一切行动如往常。 随着时间的延长,肉体渐渐僵化腐烂,被禁锢其中的魂魄也日渐痛苦不堪,却不得解脱,下场必然是化为厉鬼。 黎柳风抬眼看了看空中的黑气,又将目光移到那踉跄走来的瘦小男子身上,目光里没有一丝波澜。 妇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黎柳风没答话,于他而言,解决掉这村里的几个鬼魂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而已,可若这样做了,怕是会引起池絮的怀疑。 仙冥两界近百年来的关系,可一直是僵持着的。 在弄清楚仙界打着什么算盘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那瘦小的男子已经走过了妇人的门前,还僵硬地转过身体,朝他们点了两下头。 池絮:“他在跟我们打招呼?” 黎柳风道:“死人身体僵硬,眼珠不能自如扭转——他是在看我们。” 经他这样一说,池絮再去看那男子,果真是一副在从头到脚地打量人的样子,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道那瘦小男子打量出了什么玩意儿,下一秒,他抻直了手臂,弯曲着不太灵活的关节,一步一步朝几人走来。 妇人面露惧色:“你你你别过来!” 这话却叫出了反作用,那瘦小男子的速度不减反增,直直朝门这边来。因为浑身僵硬,他的动作就跟触电似的一抖一抖,脸上表情凝固,看不出是喜是怒,分外吓人。 黎柳风脱口道:“阿絮进屋,关上门。” 池絮:“你叫我什么?” 妇人大半个身体已经藏在门内,伸出一只手来拉池絮:“姑娘,快点跟我进来吧!” 池絮摇了摇头,妇人先是愕然,随即快速地关上了门。 黎柳风随手起拿起横架在两根木棍间的一根晾衣棍,在手中掂了两下,觉得偏轻,不过倒也凑合。他偏头对池絮道:“怎么不进去?” 池絮道:“我觉得他打不过我。” 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带三分俏皮,七分笃定,黎柳风挑挑眉,将棍子递给了她。 依照他对池絮的了解,她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 池絮接过晾衣棍,轻轻地“啧”了一声。 黎柳风:“怎么?” 池絮:“太轻了。” 话音未落,那瘦小男子已经到了眼前,突然朝池絮扑了过来,池絮单手扫出一棍,动作如行云流水,似是漫不经心,力道却不容小觑。棍子抡及那男子的身体,立即发出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那男子被拦腰打飞出去数尺,猛地撞在了妇人家的墙上,随即跌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就好像压根没有痛觉似的。 不过,池絮盯着他的脸看了数秒,还是看出了蹊跷——他脸上的肌肉在细微的抽动,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像是要惨叫,但是叫不出来。 这具躯体已经成为了一个牢笼,被囚/禁在其中不得解脱的鬼魂,大概也痛苦不堪吧? 还没等她再细想下去,那瘦小男子在地上挣动了几下,复又爬了起来。他驼着背,两只手在机械地乱晃,看架势,是要再战一回。 池絮心道:“不能再打了,再打连全尸都没有了。” 可不打的话,难道任由这“人”对自己下手? 她一时有些犹豫不决,那瘦小男子扑过来的时候,她没有立即还手,而是旋身轻轻一跳,跃上了妇人家的杂物堆。 瘦小男子尾随而至,可无奈手指跟关节都僵硬无比,无论怎样抓挠都攀爬不上去,只在下面转转悠悠,心有不甘地时不时用手掌去推杂物堆一把。 杂物堆里主要是废弃的木制家具,还有农具什么的,本身就有不少已经腐烂了,加上又堆得不怎么稳固,即便是被他这样没技巧地推了几下,也有种摇摇欲坠的趋势。 就在这时,那瘦小男子的动作一顿,在原地晃悠了一下,继而一头栽倒在地。 池絮站在上面看得清楚,方才黎柳风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隔空朝瘦小男子的后脑勺上一砸,那人就应声倒地了。 她跳下杂物堆,百思不得其解:“是我的力气不够大?” “不是。”黎柳风笑了笑,“我是男人,阳气重,鬼魂自然惧怕一些,这也是方才它不袭击我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池絮点点头道:“那我们现在该拿它怎么办呢?” 黎柳风总不好说“我方才那一下,已经破除了他身上的禁锢,他的鬼魂很快就要出来了”,只得道:“嗯……阿絮,虽然你如此信任我,我感到十分荣幸,可我也不过是一介农夫而已。” 池絮:“……说的对哦。” 她一个神仙,怎么这种神神鬼鬼之事还要问凡人呢?实在是太没有神仙的样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都怪黎柳风,谁让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事事都有把握的样子?也怨不得她依赖他嘛。 就在这时,原本清朗的天空忽然暗下来,天边像有阴云笼罩,陈家村瞬时进入茫茫黑夜,然而地上却无端升腾起白色的烟雾,视线立即变得模模糊糊。 在浓密的白雾中,有两个人远远地晃了过来。 他们一人穿黑衣,另一个着白袍,两人的衣袍都极其宽大。跟衣服比起来,人就显得格外瘦长,像插/在田里驱鸟用的稻草人。 黑衣人的衣服没怎么穿好,松松垮垮地往下掉,露出大片的胸膛,他也不去扯,随手甩着一副手铐,走得十分随意,白衣人则两手奉着一副脚镣,步伐规规矩矩。 走近了,池絮发现他们俩都戴着一顶高高的纸帽,与衣服同色。黑衣人帽上写“天下太平”,白衣人写“一见生财”,帽上垂下细细长长的纸流苏,随风瑟瑟作响。 这两人的脸色都非常白,眉目狭长,唇角带笑,面貌上有八分相似,看见池絮和黎柳风,不言不语地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