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二楼的顾芊芊凭栏而望,整条朝阳门大街在晨曦的照耀下沉静肃穆,街上的人本就不多,又有锦衣卫出行,更是自发地立在边上不敢造次。她先是有些慌张,然后发现事情并非如她所想,有锦衣卫的地方,未必有人遭殃。 相反,她亲眼看着守城官小跑着上前接应,顾孟飞和镖队由锦衣卫随护被城门差役恭送出城…… …… 京中风平浪静,但威远镖局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次算便宜了顾孟飞!” “莫说京城,这天下有哪家镖局能请到锦衣卫开路。” “那展风如何,看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扎手的火器有惊无险地运出京城,宋青舟摇身一变自诩为镖局的救星,如今无人管束,他又无所事事,顾芊芊这两日都快被他洋洋自得的夸耀烦死了。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顾芊芊多少摸到了宋青舟的脉,也带给她些启发。他这人,喜欢走歪的邪的,所谓火中取栗、乱中谋事,也是谋生一途。就说出镖那日得锦衣卫相护,便是他的谋划。 宋青舟对牟易的脾气了如指掌,展风到威远镖局查验的事经他的嘴说出来,便成了存心陷害。牟指挥使正因展风私下按着火器一案颇为不满,有意让牟易介入查清来龙去脉好官复原职,但牟易无心管这等杂事,一来二去让展风占了先机。正是看准这点,宋青舟在牟易面前添油加醋,说展风想借着北镇抚司存放药材一事小提大作,若有心派人在运送的药材中私藏违禁之物,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候说不准就得连累到他牟易。 牟易此人,胸中文墨不多却喜欢自作聪明,他现在对宋青舟可谓推心置腹,他说的话岂有不信的道理。于是,当即就想到‘违禁之物’恐怕就是火器,认定展风想嫁祸于他破案以获圣眷。所以,他私调锦衣卫护镖出城,一来是防着展风,二来嘛,算是有叫板的意思。反正他爹牟泰是指挥使,那副指挥使听着威风,但手下的人又怎能与北镇抚司相提并论。 镖局前院,宋青舟将顾芊芊和季锦叫了来,还让守门伙计从旁候着。 “表哥找我们何事?”顾芊芊看了眼脚下放着的箱子,抬头问宋青舟。 “不管怎么说牟易都帮了忙,我想以镖局的名义回礼,你不用操心送什么礼,我都备好了。” 这话的口气不是在商量,反倒有几分包揽镖局事务的意思。宋青舟虽了解镖局的景况,可现在有下面的人在,顾芊芊和季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再者,顾芊芊觉得,威远镖局背后有小兴王和寿宁侯这两个卯着劲的冤家已经很麻烦了,三家通吃的事实属不必,那牟易也没这个分量,威远镖局更不想搀和锦衣卫的内斗。 “几份薄礼,威远镖局的库房还出的起,表哥的心意表妹心领了,我爹最烦北镇抚司那些人,若表哥想送礼便送就是,与镖局无干。” 宋青舟不以为意,“做个顺水人情有何不可,莫到需要时再做门面功夫。”他看向季锦,吩咐道:“这事有劳你去办。” 季锦耐着脾气回道:“锦衣卫的礼,威远镖局不能送,你还是自己去吧。” 本想好人做到底,难得顾孟飞不在,宋青舟有心趁机拉拢关系,没料到没人领情,没好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 “说了不送就不送,表哥你真是……”顾芊芊知道宋青舟是好意,不想把关系闹僵,只好佯装女儿家使性子,撂下句话转身便走。 眼见宋青舟追着芊芊走了,季锦摇头叹了叹气。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少局主一出镖,表少爷气焰都长了几分,还好大小姐降得住。”旁边候着的石头不满地嘀咕着,今日是他和王柱山守门。 “多话!”季锦皱着眉回头看了眼。 柱山怪石头多嘴拱了拱他胳膊,上前问:“季爷,那这箱东西怎么处置?” “抬回表少爷房间。”季锦吩咐完,抬腿去了帐房。 另一边,宋青舟随顾芊芊沿着回廊往前走,不提送礼的事也没说别的,只是安静地相陪。长长的回廊,阴凉蔽日,周围安静平和,让他觉得很是怡然自得。 可顾芊芊却有几分尴尬,“难得表哥闲在地待在家里,聚海帮的唐肃可有什么消息?” 宋青舟的惬意被芊芊破坏,有些煞风景,却也不气恼地回道:“他还在养伤,等货上船也该离京了。我跟你说过这趟买卖划算,沿路有聚海帮的人在暗处打点,镖队身后就算有尾巴也会被剪除。池家寨像没头苍蝇在京城乱撞,这笔账,恐怕日后要把福州府闹得不得安宁。” 福州在京城千里之外,顾芊芊对聚海帮与池家寨的恩怨兴趣不大,“那……表哥与聚海帮都做些什么生意?” “但凡能赚银子的生意都做。”宋青舟大概能猜到顾芊芊地心思,调侃道:“海上贸易利润大风险也大,威远镖局循规蹈矩惯了不适合干这行,我想姑丈和顾孟飞都不会答应搭上这条线。” 顾芊芊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且不说爹向来求稳妥,即便是大哥也不愿和宋青舟扯上关系。海路他们家插不上手,若是哪一天家里能把陆路的网子铺开,倒是可以跟海上贸易接上线。这些只是脑子里一瞬的想法,以镖局如今的情况还想不了太远,不过就是闲来无事的胡思乱想罢了。 按下这茬,顾芊芊问起了宣府的情况,人文地貌、风土人情、江湖势力……只要她想知道,宋青舟都知无不言。她发现他其实并非只有满肚子的诡计,实则也见多识广、见解独到,尤其往来生意那些弯弯绕绕以及江湖的事,家里的人可不会讲给她听。 这一次,顾芊芊与宋青舟相谈甚欢。 …… 未时过后,太阳西斜,有货郎挑着担子在巷子里走街串户,一前一后两个大箱,被结实的手臂抓着绑绳,就像挑水一般。 春秀挎着竹篮从小院出来,听见货郎叫卖,想起常大娘让她买些缝衣的棉线回来,便跟了上去。她有事要出门,又怕出来时间太长不妥,这会儿把棉线买到也能省些功夫。 “大叔,有棉线卖吗?” “有,有,我给你拿。” 春秀数好铜钱递了过去,随手将棉线收起,这片刻的功夫,竹篮里的什么东西刺了下货郎的眼,他眯起眼睛待要细看,竹篮却又被盖上。 “姑娘,这是上哪啊?”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货郎随口问了句。 春秀笑道:“出去买东西。” 巷子口,原本弓着身的货郎伸直腰背,脸上憨厚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孙春秀背后。池家寨已在京城盘桓数日,没想到今日有了线索。人来人往的街上,有人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孙春秀。 几条街外,一间不起眼的米行。 春秀抬头打量铺子,见与那人描述的一般无二又看了看四周,才壮着胆子走进去。她先是说买米,趁着伙计为她称量时,用闽语说了句行话。她十分谨慎,等伙计回应后拿出块一模一样的令牌,才将自己身上的也拿出来。随后,她从袖中掏出纸条放在柜上便走了。 …… 是夜,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亮,让夜色更加深沉,不间断的蝉鸣更是吵得人心烦意乱。 春秀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那人说,要离京了,不用再受胁制本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这般心绪不宁。夏夜闷热,她身上起了薄汗,只好翻身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取出枕头下的匣子。指腹间抚摸着发簪的梅花纹路,些许的微凉让她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嘎嗒嘎嗒……极轻的响动,静坐中的孙春秀看向头顶的屋梁,以为是野猫窜到了房上,却不料,墙上忽闪过好几道人影。她陡然一惊,捂住嘴,轻轻挨到了窗根下,看见黑衣人在小院里四散而开,然后亦有人到了她的房前。一截很细的麦杆儿刺破纸窗,便有迷烟冒了出来。 孙春秀哪里遇过这等事,早被吓得慌了神,惊惧中只能缓缓往床角退,等看见烟雾渐多,才想起用被褥掩住口鼻……被褥被她攥得皱成一团,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房门,只见有人用刀一点点挪着门闩,慌乱中,春秀抓起银簪握在手里。 破门的一瞬,啊——地惨叫传来,有人被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池老五,别来无恙!”唐肃一掌拍出,将池家寨喽啰的尸体送到池老五脚下。 池老五满面阴狠,不屑道:“你好歹也是聚海帮的一堂之主,贪生怕死躲在此处岂不丢人!识相的,把货交出来,让你死的痛快些!” “背后伤人还敢大言不惭,有本事,自己拿!” 拳脚相接、刀光剑影……唐肃被围在池家寨的网阵中,他有伤在身尚不是池老五的对手,又如何对付得了其他人。原本快好的刀伤又开了口子,此时鲜血直流。 “唐肃,我池老五再问一次,货在哪儿!” “我还是那句话,有本事,自己拿!” 唐肃本已体力不支,又猛地刺出一剑,池老五快速闪躲,以刀相挡振开他半步,随后一记重拳直击他胸口——唐肃撞在东厢的门框上,胸中翻腾,一口血噗地吐出来。 “受死吧!”长刀猛地砍下。 “小心!”斜刺里突然冒出个人挡在唐肃身前。 池老五顿觉肩上吃痛,手腕一歪,长刀刺入了那人的肋骨之间。他看了眼肩头,咒骂道:“臭娘们,真他妈晦气!”嚯地将刀□□。白刀进红刀出,那撕裂的疼痛立时让身前的人犹如残叶摇摇欲坠。 “池老五,我宰了你!” 唐肃赤红着双眼,猛砍数剑,见池老五躲避,趁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重伤在身,却使出全力抱着昏迷的春秀掠上屋顶,然后一路急行,向着威远镖局的方向而去。 “追!”池老五抹了抹嘴角的血,一声令下,池家寨的人紧随其后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