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为苏晋松了绑,苏晋因方才挨了一杖,脚落在地面还有些发颤,一名内侍要上来掺扶,她摇了摇头,往一旁避开了。
苏晋走到柳朝明身边,与他一起跟朱悯达拜别。
两人没走两步,朱悯达又叫了一声:“柳大人。”
苏晋眸色一黯。
朱悯达的唇边含着一枚浅笑,仿佛方才的森森怒气不过是一个玩笑:“柳大人平日公务缠身,与东宫来往的少了,连上个月小儿周岁,也是只见贺礼不见其人。下个月末是太子妃的寿辰,还望柳大人一定要来。”
这便是跟东宫买命的代价吧。
在景元帝暴虐的苛政下,被矫枉过正的朝纲无不彰显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君臣失衡。
尤其当这名开国君主已垂垂老矣,各皇储拥藩自重,谁又不觊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呢?
看似平静的皇座之下势力林立,身在旋涡之中,哪怕位极人臣,也是浮萍之身。
柳朝明回首一揖,表情无波无澜:“多谢殿下相邀,太子妃的寿辰,微臣一定到。”
被折腾过一番的宫前苑终于安静下来,朱悯达看了一眼朱南羡,见他仍怔怔地盯着苏晋离开的方向,心里头一股怒气又涌上来,甩袖走了。
羽林卫跟着朱悯达浩浩荡荡离去,朱南羡卸了束缚,伸手摘了堵在嘴里的布巾,然后吐了一口淤血,翻身仰面躺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风雨欲来的天幕。
他包扎好的膝头在方才的挣扎中又渗出血来,除了牙龈,指腹也抓得血迹斑斑。
可有甚么用?五年前他没有保住苏晋,换了五年后,他仍没有。
起码保住她的,不是他。
沈奚劳心劳力地搅和一番,总算得了个善果,扶住地面跌坐在一旁,看着朱南羡这一身狼狈样,啧啧两声问道:“朱十三,方才那个被绑在刑凳上的,就是当年你为了他,差点卸了曾友谅一条胳膊的那位?”
朱南羡转头看他一眼,似乎不想多说,只问:“你来干甚么?”
沈奚嘻嘻一笑,看向刑部大牢的方向:“我啊,我有个仇人快死了,我来给他送一顿上路饭,毕竟做了一辈子仇人,也是缘分嘛。”
朱南羡又转回脸盯着天幕,懒得再理他。
沈奚看他这副样子,轻飘飘道:“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却无法把握命运?觉得自己贵为皇子却连一个想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了?是不是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却无计可施。朱十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白活了?”
他这一番话如同利刃,一路劈风斩浪地砍到朱南羡心上。
朱南羡扣紧五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沈奚四两拨千斤道:“你想知道为甚么吗?”
朱南羡眸色一伤,喉结上下动了动,哑声问道:“为甚么?”
沈奚道:“纵然你救了他,但也是你让他置于险境。你贵为殿下,却没有无上的权力,你甚至生于长于这无上权力的荫蔽之下,你的身后注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有人将遮住你既定路线的树桠连根拔去,你的庇护,对微不足道的人而言,反而是一把双刃剑。所以你若真想保护谁,不然你足够强,不然他足够强,否则在此之前,爱而远之,未必不是一种保全。”
朱南羡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
沈奚挑眉道:“还不明白?这么说吧,七殿下小时候有只猫,白绒绒的,很通人性,你记得吗?”
朱南羡点点头。
“后来有一日,那白猫病了,七殿下为此着急了一日,没有去翰林进学,当日夜里,他母妃就命人当着他的面,把那只猫活生生地剥皮杀了。”
朱南羡眼神黯淡下来,终于似有所悟。
沈奚道:“十三殿下,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甚么道理吗?”
朱南羡问:“甚么道理?”
沈奚一本正经地盯着他,说道:“这事儿就告诉我们,在这深宫之中,养猫不如养鸟,养鸟不如斗蛐蛐儿,古今百代君王,数万皇子,爱斗蛐蛐儿的多了去,因玩物丧志杀猫诛鸟有之,可你听过灭蛐蛐儿的吗?”然后他嘻嘻一笑,压低声音道:“殿下,微臣新得了一只蛐蛐儿,起名虎将军,一对长须威风得紧,看你如此郁结难解,不如微臣将它进献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