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事总该先问过哥哥嫂嫂的。”云懿淡淡一笑将这件事掠过去。
范师傅便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轻轻抿了口茶道:“你也太过老实了。”看来这云懿是被兄嫂欺负怕了。
云懿只笑不语又添了热茶,还端来两碟茶点,把话题重新切入到惬园:“今日这样的排场,可见魏太太是个美人了让丈夫心甘情愿的为她买下庄王的宅子。”
“美人倒算不上论气质还是雍容大方的。”范师傅拈起个瓜子嗑起来,女人之间一旦嗑起瓜子,就会生出许多谈资:“依我说呀要论美貌那些太太们绑在一起也不及咱们太太呢!”
乍闻此言,云懿一下子将一片瓜子皮儿错吸到了嗓子眼儿憋红了脸咳了许久才咳出来,以至于咳得双眼迸泪,用帕子擦了半天才红着眼睛喝下几口茶压一压。
范师傅帮她拍着后背:“这葵花籽儿实在是脆生,吃了还容易上火倒不如南瓜子儿好些。”
云懿的心里一片乱,方才身心都体会了一遍如鲠在喉的感受刚才在说什么来着,太太的美貌?怎么会?东家明明娶了个世间第一丑妇人!美貌?自己也不是没有打听过,可那些商贾太太们谁也没见过唐家三房的太太,这美貌又是从何谈起呢!
云懿顺了顺气儿,问范师傅:“不知范姐姐此话从何而来?”
“郎中们都说,这葵花向阳,故而葵花籽儿吃了上火!”范师傅的回答风牛马不相及。
云懿耐得性子继续笑问:“方才范姐姐说起东家太太”
范师傅此刻也不讲究什么葵花籽上不上火了,嘎巴利落脆的边嗑瓜子边道:“倒不是我一个人说,而是宴上的人都这么说!别看东家姑娘都十二三岁了,咱们太太却一点儿都不显年纪,皮子又白皙,眼睛也清亮,身段还苗条,看起来顶多二十二三岁!”
云懿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僵硬了,仿佛活动一下关节都会像破门板一样吱嘎嘎作响:“宴上?惬园的宴会上?东家太太今日也去惬园了?!”
范师傅怔了怔,方才那个尖利到有些沙哑的声音,是云懿发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桌下藏了第三个人“今日的宴会,要求所有的东家携妻小一同前往的。可惜,我们这些人离得远些,被安排在了一处轩馆,只能远远的望着那些东家和太太们所在的水阁”
“携妻小前往?!”在如此劲爆的消息面前,云懿忘记了惯常的矜持。
范师傅顿了顿,桌子下面的第三个人似乎又开始说话了亲自给云懿倒满了茶,让她润嗓子,兀自笑着道:“这回的惬园之宴,每一位东家都是携妻小前往呢,我们几个也议论着,还是这样办宴谈生意才好,省得去那些酒肆茶寮的,多花了钱不说,还常有那伴席的狐媚子,把好好的爷们儿都给勾引坏了!”
云懿僵硬着一张脸,想拼命挤出个微笑来,但那脸却仿佛戴了面具似的,一丝表情也做不出来,木了半晌才道:“你见着东家太太了?”
范师傅的面上显现出神往的表情来:“逛园子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以前我还只道咱们东家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今日见到了咱们太太,才明白什么叫天仙下凡了!太太不仅是好相貌好人才,还有一副好性子!说起话来含着笑,声音也是又软又柔,我和寿昌过去见了礼,太太直说我们辛苦,还问了问海意阁的待遇,让东家不可慢待了咱们呢!”
幸而屋里灯光暗,云懿又背着光,范师傅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今日的声音怪怪的,方才仿佛高亢到撕裂了似的,此刻又暗哑得低到地狱里去:“东家呢?”
“咱们东家平日并不很爱笑,今晚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娇妻爱女陪伴左右,不高兴才怪!”范师傅今日也喝了几杯酒,话便有些密,“回去的路上,我们本来要去附近的车行雇辆车的,谁知道咱们太太菩萨心肠,让我们乘着唐家的马车回去的,”范师傅越说越兴奋,“今日也不知托了谁的福,有幸与太太和姑娘共坐一辆马车!车里的琉璃灯亮亮的,我这才仔细看了看太太的衣裳,那料子的颜色从不曾见过,尤其是在灯光下,仿佛能够明暗流动似的”
范师傅的声音越来越远,云懿已经拒绝听下去了,心一点一点的下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压迫着自己,直到把那颗本已脆弱的心压裂了,压碎了,压成了粉末!经风一吹,四处散去。东家,自此咱们便尘归尘土归土了么!
我的东家,我的唐三
我的起帆
我的海阔
云懿身子僵硬地靠在椅上,仿佛动一动便会散架,眼皮无力地抬起来,望着畅言的范师傅,想努力的听清她的话,却又连听的力气都没有了
用手搓了搓轰鸣的耳朵,隐约听见她说:“东家便给这神奇的料子起了个名儿,叫做流云变!”
流云变?
云懿的眼睛焕发了神采,坐直了身子,死死抓住范师傅的手臂:“你方才说什么?什么流云变?!”
“东家给那美丽奇幻的料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流云变!”
云懿的热泪终于汩汩地流淌出来,浑身经脉疏解开来,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那颗坍塌的心又再次弥合。
渐渐复苏的云懿用含着热泪的眼睛亮亮地望着范师傅:“流云变,是东家给起的吗?”
“我亲耳听见的,这还有假?”
云懿用手擦干了脸上的泪,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流云变,东家没有忘了自己!这个云字,不就是自己吗!
携妻小前往,那也不是东家自愿的,那是他给魏老板的面子!在商言商,身不由己。
“姐姐再给我讲讲流云变的事儿!”云懿拍着范师傅的手背。
范师傅却没了方才的兴致,打了个哈欠,酒劲儿消耗过之后,就产生了重重的困意:“有什么话明儿再讲吧,我得去歇着了。天不早了,妹妹也早点儿睡吧。”
云懿也不好强留,只能笑道:“姐姐今日累了,早些睡吧。”
待范师傅回了屋,自己便收拾了残茶,铺好了床,望着窗外的夜色,却一点睡意也无,又坐回到绣架前,将今日的这一个卍字绣完。
云懿的每一针都像是绣在自己的心尖上,这是自己的嫁衣,自然要一针一针的仔细绣。
自从去年中秋的那一夜,云懿便笃定了东家对自己的情意,第二日,便挑了一块颜色最正的红缎,配了最鲜亮的金线,绣下了嫁衣上的第一个卍字。
那时候,东家的妻小还没有来到京都。
中秋之夜,东家在海意阁的后院设宴,请铺子里的伙计们一起过中秋。伙计们大多家在外地,有的干脆就没家,唯有自己这个京都本地人,却也是从不把兄嫂那个家当成家的。
那一晚,大家其乐融融地一起吃席赏月。
东家回唐府陪父母过完中秋后,便回到海意阁陪大家一起吃宴,还从唐府带来了好吃的月饼与大家分享。
至今还记得东家那一日的样子,头戴青玉竹节簪,身穿淡墨竹影袍,眸子像远天的寒星,轻易一笑,便勾魂夺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