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秀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母亲干活总是带着她。她知道田里哪些草可以吃,有一种喇叭花里面有甜甜的露水。
顾秀云最小,但是胃口最大,总是想尽办法找吃的。
有一次母亲在干农活,她跑到河边抓鱼,脚底下一滑掉进了河里。
母亲隔着老远在翻土,瞧见她人不见了,竟条件反射看向了河里,看见了她大红色的袄子飘在水面上,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那天,她少不了挨了一顿暴打,睡前母亲却背着大哥大姐,给她煮了一碗最爱吃的‘烧饼煮馓子’,里面还放了许多平时舍不得吃的红糖。
顾秀云脸上的五根手指印还在,却仰起一张白净的小脸,说:“妈,下回我还要掉进河里!”
母亲气得举起铁砂掌,问:“小兔崽子,你瞎说什么呢?”
顾秀云笑笑:“妈,是不是掉河里,就能吃上香喷喷的‘烧饼煮馓子’啊?”
她记得母亲气得眼泪直飞,最后抱着她说:“傻丫头,以后每隔半个月妈就给你做一次,你别告诉你大哥和大姐。”
从此,隔半个月,顾秀云就能背着哥哥姐姐吃上一次‘烧饼煮馓子’,这也成了她与母亲多年来的小秘密。
可后来日子过好了,可以吃饱饭了,顾秀云最讨厌吃‘烧饼煮馓子’了。
村里妇女坐月子的时候都吃这个,她月子里头愣是一次都没吃过。
三兄妹看着母亲的轮椅,一个个泪如雨下,一声不吭了很久,很久,各自在与母亲进行无声的告别。
母亲没了,他们的心似乎一下子被掏空了。
是啊,娘在家在,娘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了。
顾茉在外面抹眼泪,蔡瑜上前搂着女儿,安慰道:“你奶奶也算是高寿了,咱们几家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是还都过得去。她心里也放心,不然不会走得那么安详。”
顾茉扑进母亲的怀里,哭着说:“妈,奶奶以前要将我送人,还让你送我去孤儿院。
这几天我脑子里面总是想这两桩事情,但是就是恨不起来奶奶了。妈,我......我没有奶奶了。”
“茉茉,一家人之间,哪有什么恨不恨啊。你奶奶心里有你,惦记你,所以你恨不起来她是应该的。
谁没有做过糊涂事,谁没有做过错事,但是这不妨碍她心里念着你、想着你、护着你。”
母亲越这么说,顾茉哭得越伤心,越发自责起来:“妈,要不是因为我办养老院,姑姑和你们来帮忙,奶奶也不会一个人在家里。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奶奶原本可以长命百岁,是我害了奶奶。妈,您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蔡瑜扶着女儿的肩膀,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茉茉,你奶奶最后跟妈提到了你。”
“真的?”顾茉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
“嗯。你奶奶说,幸亏当初没把你送走,不然咱们村里哪能出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女娃娃。
茉茉,你做着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帮了村里这么多老人。你奶奶打心眼里觉得你了不起,她为你感到骄傲。
如果因为她离开了,你就将责任都怪罪在自己头上,否定了自己对村里人做出的贡献,你奶奶走也走不踏实的。
你要做的是将时光养老院办好,让老人们能够踏踏实实的养老。
你不是说过吗?你希望老人们不仅仅是养老,而是快乐养老。你奶奶在天之灵一定会看到的......”
顾茉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家人离开自己,爷爷走的时候她还未记事。
奶奶走了以后,她时常一个人思考,奶奶的一生艰辛却从不服输,于她而言这是奶奶留给她的宝贵精神财富。
她会带着奶奶的这份力量和期望,努力将村里这座时光养老院办好,让老人们都感受到“家”的味道。
午后,养老院的院子里,晾衣绳上晒着一排排老人的衣物和床单。
大姑和二姑将衣物洗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洗衣粉的清香。
她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只蝴蝶,花纹精美,宛若标本上面的蝴蝶。
她轻轻伸出手,轻轻叫唤着:“蝴蝶——蝴蝶——”
蔡瑜出来准备收衣服,看见女儿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担心她走不出阴影。
正当她准备将女儿的魂儿喊回来,竟听见女儿对着那只纹丝不动的蝴蝶喊了一声:“奶奶——”
下一秒,蔡瑜惊住了,那只漂亮的花蝴蝶竟然张开了翅膀,飞向了茉茉的手掌心。
顾茉激动地捂着嘴,回头看向母亲,眼里带着泪、带着笑:“妈,奶奶变成蝴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