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烟环山,虚虚渺渺。在后山悼拜过仙逝的同门之后,苍陪着明月愁走在昔年玄宗的故址上,他抬眼看着前边不言不语的明月愁,好几次欲言又止。 而前边的明月愁并没有觉察到苍的异状,此时的她正在思虑着其他之事。目前已将离经安顿在了德风古道,先不说君奉天也在儒门,单说以离经的性格,她并不担心这孩子会在儒门受到欺负。而在两个弟子当中,她还是比较忧心斩获。虽然这么多年来这孩子在她的开导下心性渐于转变,只不过难以改变的一点是他依旧不喜与外人亲近,太过孤僻的个性,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来,便是天羌族之事了。虽然她与繁雪已正式一会,又经过了一番谠言嘉论,对方终于表示近日将暂退中原,且也答应了几日后将为族人的生存寻得一方再作磋商,可她不知为何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然这并非是她在怀疑繁雪的动机不纯。从不久前的偶遇以及正式的会谈后,她可确信繁雪逸冬清不是那种不守信之人,当然,她身边的那名楚狂师敌就难说了……又加上此行明月愁并没有告知原无乡,希望在回到南修真之前,不要发生什么意外的变故才是…… “师妹。”苍看着状似神游的明月愁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也将在想着心事的明月愁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她侧过头,疑惑地看向苍。“师兄,可有事?” “吾另有要事需去处理,此次,便不与你一同回苦境了。” “无妨,月愁可以自己回去。” “此物交与你,若有何事,”苍托起明月愁的手,好似将着何物放置于她的手心。“速知会吾。” “诶?”明月愁愕然之际,便见着摊开的掌心中出现了一只银色雀鸟。“银鸰?” “嗯。”苍收回手,转头看向远处的云海苍茫。近日之时他曾窥天卜算,却蓦觉混沌异象涌现。这种不妙的预感太熟悉了,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玄宗覆灭之时。他担心明月愁遭遇不测时他赶不及,又怕再次失去了百年之久。毕竟,已经是玄宗所剩不多的独苗苗了…… “师兄,月愁不会有事的。”虽然她知道苍善于窥天术测天机,但被他这么如此一嘱咐,她更觉得将来的运气会很背……心下是这么吐槽,但明月愁依旧挂着不正经的表情,一脸笑嘻嘻。“师兄你放心,就算真被捅了吾也死不了不是?” “小心为上。”苍转过头瞥了她一眼,语气万分严肃。 “……吾知道了,师兄。” 一言罢了,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步履缓缓。不多时后,明月愁看了看天色,也决定提前回苦境,而回苦境的唯一途径,便是连接苦境与道境、由照世明灯驻守的黑暗道。只要借道经过此地,待到了另一个出口,便可以到达苦境了。 “吾已事先请托照世明灯,此番归去,他会在其中为你引路。”苍将明月愁送至入口处时,如此开口。黑暗道黑暗道,其构造便如其名,若无此地主人指引,必会迷失于其中。 “好……那师兄,吾走了。”说起这个黑暗道,就算苍没有事先跟照世明灯打过招呼,明月愁依旧能顺利通过。毕竟……对于借道借了好几次敢情把这里当做自己地盘的明月愁,照世明灯理都不想理这货了……他能与姑娘相处得很愉快是没错,但对于混熟后每次来借道都像踢馆似得还深情款款地浪着迷一样腔调“登登等灯吾来了”的人,再见,慢走不送。 “耶,好友,你不出来为吾引路么?”告别了苍蹿到中途的明月愁冲着黑漆漆的环境大喊。 “……”照世明灯熄灭手中明灯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却只不过几秒,就听得耳边有着枯枝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照世明灯猛然睁眼,差点没被眼前景象气得把手中明灯给丢了出去。燃烧的火势将整个黑暗道照得通明,而那人掌中运化着艳色火苗,清晰地映着她那张异常欠揍的脸。 “好友,若汝不愿为吾燃起一点星星之光,那吾便送你一片汪洋火海如何?” “……”明,月,愁!!! ……刚刚走远的苍似乎听到了一声从黑暗道中传来的怒吼,好像是照世明灯的声音。他顿下脚步细听,却什么也没有了。 嗯……难道是错觉?也是,慈郎如此温和之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失态的举动。苍一甩拂尘,再而迈开步子走了。 ……然在他再次通过黑暗道到达苦境之后,终于明白了那日所闻并非幻觉。他的眼神往黑暗道出口旁一瞥,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抽。 在出口旁一处显眼的位置上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有几个大字,这几个大字的字迹书写得很是用力,仿佛一笔一划都强烈表达了其主人的不满。 →“明月愁此后不准入内!…… 然已经安全抵达苦境的明月愁并不知道照世明灯对她有这么大的意见,她回到临月听泉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斩获站在廊前等着她,似乎有着什么急事。在得知是原无乡留下的急信后,明月愁简单地嘱咐了斩获几句,便匆匆地往南修真赶去,徒留斩获一人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再次孤零零地守在了临月听泉。 廊前突然起了风,吹得满树高高的枝梢呼啦作响,斩获坐了下来,抱着长剑望着那云涌的远山。 师尊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他就在这里等她好了。然他却从没想过,师尊此番离去,竟是成了诀别。 这是师尊与他见的最后一次面。从那之后,他再也等不到那踏月归来的身影,慢慢地,也忘了曾在生命中至关重要之人。当多年后他执剑对上站在面前眉眼温柔的人时,脑海中一阵恍惚。 她似乎认识他,而他,却记不得她了。当浅声呢喃的杀令响起时,他第一次落荒而逃。 不过,这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而此时的他只希望在夜色来临之前,师尊,能伴着残阳而归。 这是他许下的祝愿,而在祝福的另一头,却是不见天日的厮杀。 她终究来得太迟。南修真总坛的警世鸣钟敲响,一声一声,荡入了她的耳中。剑锋过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呐,好似所有鲜血全渗入了这一方土地,你看,连天穹都是红的。 战役终了,残阳如血,与着遍地尸横相照映着,宛如一幅凄艳的修罗地狱。她拖着长剑立在不远处,抬起斑驳血迹的脸看向走投无路立于崖边曾一度清傲的白衣女子。 即便与她同样溅上了满脸血痕,可依旧掩不去那曾经的眉眼如画。她忽而记起不久前相遇之时的美好,那时候她曾认为,她们,也许会成为好朋友。可事到如今,已再无可能了。崖下黑海的浪涌拍打着石壁,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着什么,却最终归于了两个字。“……繁雪。” “夜未央?明月愁?哈……”繁雪逸冬清苦笑着,满腔的痛苦失望终究化作了愤怒。“吾真是傻得天真,为何当初会如此信任于你……” “不是吾……” “不是你……哈,事实是什么,真相又是什么,如今还重要吗?!明月愁,枉你我相识一场,而你却处心积虑算计吾,吾族人全没了,这下,你满意了?” “吾……”酿成的悲剧背后只剩下苍白的辩白,可好像再辩解,一切也回不来了。无乡失去了双手,不计其数的后辈也亡于这场战役中,即便她有心,也挽回不了什么。既已成陌路,那,就如此吧。而明月愁此时默认般的沉默,却让繁雪逸冬清终怒火攻心。失去理智的她极招朝明月愁袭来时,却被明月愁身后一道庞然剑气挡下,两方极招冲击扫出了巨大余劲,繁雪逸冬清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倏然跌落了崖下黑海。明月愁见状瞪大眼冲至崖边时,汹涌黑海里早不见了繁雪逸冬清的身影。她收回视线转过身,诧异地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人。“葛仙川?你怎会在此?” “抱朴子不放心前辈一人,故托吾前来协助前辈。”葛仙川颔首,如是道。“前辈可是无恙?” “无事,吾无碍,一切,都结束了。”明月愁抬眼沉默地看着黑海,突然一声叹息。 “战争纵来便是如此,前辈该收拾心态重振吾门之威,不该是如此气馁。” “吾知晓了,回去吧。” “是。” “嗯……呃!”却怎知才踏出一步,一把利剑就猛自身后完美无缺地穿过她的心口,那一刻间,明月愁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被利刃穿透的声音。她震惊之余,那把利剑倏然抽离心口,顿时血流潺潺。她踉跄后退伸手捂住创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走到她的面前、亦是她曾经一度看好的后辈。“你,怎会……” “哈,很惊讶吗?前辈,是不是很想知道这一切事情的始末?”葛仙川执着滴血的名剑金峰,冷冷地注视着自觉生命力逐渐消失的明月愁。“只可惜,前辈这个机会知道所有真相了。怎样,毒蛊噬心的感觉如何?”他走上前,突然伸出手攥住明月愁的衣领,将其扯到自己面前。“你知道吗?吾真的很讨厌你这种明明很在意权位却还故作清高的样子。” “倦收天是,原无乡也是。” “吾明明比他们更努力,但为何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们,吾不服。” “属于吾的一切,吾会夺回来,当然,吾若得不到的,”葛仙川手劲突然加重,瞬时将明月愁勒得呼吸一窒。“吾亦会一一将它们毁掉!” “咳……知道吗……”明月愁唇边再溢鲜血。她盯着葛仙川,扯出一道极度讽刺的笑容。“你妒火攻心的样子,真难看。” 好似一语戳中要害。这次的明月愁没有再被提着,而是像摔娃娃一样被丢在了地上。头颅撞上坚硬的崖石一瞬间头昏眼花,她想拿起未央,却发现已没有一丝气力,更别说是化出银鸰道信。 居高临下的人看着她,突然伸出脚,将她踹下了悬崖。在明月愁落入水中前,她似乎还听到了葛仙川笑得狂妄。 “前辈,此去黄泉,一路走好。” 哈,黄泉?可从来没人知晓,崖下,可是她最为熟悉的黑海呢。这一次,皇兄,你会亲自接月愁回去么? 她睁着眼看着天穹,然水漫过了视线的天穹却渐渐模糊。她似乎听到了细微的风声,就好像在临月听泉时听到的一样。 那时候离经还小,清风也如此刻,师徒三人在宽阔的草地上放着纸鸢,纸鸢飞呀飞呀,突然间蹿入了云霄,一不经意,就不见了。 “师尊,纸鸢呢?” “呐,断了线,就随风而去了呀。” 师兄,月愁这次……又作死了呢。不过不要担心,月愁还会回来的,嗯,到时候,就换着醉今朝的身份吧。 崖上早已空无一人,唯有一柄长剑失落在崖边,好似被着主人所遗忘,它躺在那鲜红的血迹里,无声无息。然此刻在黑海之下,珈罗殿前的那片黑海之渊突然巨浪翻涌,漩涡中乍现漫漫殷红之色,惊得路过的一名蓝发幼童倒退了几步,待他再定睛看去时,浪潮平息,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靠近岸边蹲了下来疑惑地打量着,直到另一位红发幼童的到来。“大哥,你在看什么?” “湖水方才涌现异象。” “这……”红发幼童抬眼往水中央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大哥,并无任何东西。” “……大概,是吾幻觉吧。”蓝发的幼童起身,转身离开。“玄同,我们走吧。”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