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年初,福克斯市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一场杀人案的最终审判正在福克斯最高法院举行。原告和被告的律师相继发言后,陪审团陷入一片窃窃私语。 半小时过去,戴着白色假发的法官一敲法槌,宣布被告基兰因罪行恶劣,造成社会负面影响重大且毫无悔改之意被判处死刑。 站在原告席上的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头发却几乎白了。他佝偻着背缓缓向陪审团和法官各鞠一躬,咧开嘴露出一个看不出是哭是笑的表情。 而此时基兰却缓缓举起手中的一张卡片,神情带着戏耍了众人的得意:“真不巧,要判我死刑可没那么简单哦~” 法官怔了怔,让助手将那张红底黑纹的卡片拿过来细细打量一番后道:“根据持证猎人具有杀人豁免的规则——” 没等他说完,原告似乎已经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最终还是要以失败告终,男子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可是他杀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才十七岁啊,他不仅杀了她,还——实在是让人难以言表的罪行啊······” “除了我的女儿,他还杀了那么多人,就因为他取得了那张执照,便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了吗?!如果这样,这世上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他带着哭腔向众人呐喊。法官和陪审团沉默了,基兰却于一片死寂中笑了起来:“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正义,”他伸出拇指比了比自己:“强者即是正义。” 审判结束后,基兰悠闲地踱出法庭,和等在外面的同伴汇合后向一辆越野车走去。 不远处的树下,已经在法庭上哭过一场的男人揉揉红肿的眼睛,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带着拉环的球状物体握在手心。万念俱焚后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想基兰死。 就在他迈步向基兰走去时,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做傻事哦。” 男子如惊弓之鸟般猛地转头,身着西装的黑发少女站在他身后,冲他手里的东西努努嘴:“那种威力太小,被炸死的只会是你自己而已。”她收回手,食指上深蓝色的戒指折射着迷离而幽魅的光。 大概是察觉到少女没有恶意,男人咽了口唾沫,语带苦涩:“我死不死没关系,但是基兰——” 此时远处的基兰一行人已经上了车。男人着急起来,想要跟上去,却再次被少女拦住了:“□□的话,已经有人装在车上了。” 她话音刚落,爆炸的巨响就从越野车所在的方向轰然传来,车身瞬间淹没于席卷的烈火中。 男人目瞪口呆,半响后愣愣地问:“是谁······?” “我的同伙吧,算是。”回答完他的问题,她小声嘀咕道,“刚才没看仔细,似乎是二星猎人。唔,感觉没那么容易死。” 像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一般,基兰等人在下一秒便从燃烧着的车厢里钻了出来,除了衣服被烧焦一点,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少女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讨厌强化系······”说着她拨通电话:“19号目标位置确认,请验收人员在十分钟内到达福克斯最高法院西侧停车场完成后续相关工作,完毕。”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少女缺乏血色的面容:“你是什么人?” 她挂断电话,歪头想了想:“我们勉强算是肃清猎人协会的组织。至于我嘛,大概是为了应对那些不太好杀的家伙加的一道保险吧。” 在男人的注视下,少女的行动宛如猫一般安静而敏捷。悄然接近目标后,她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击倒数人,男人说不出其中的高妙之处,但依旧能从她行云流水的动作间察觉到,那是历经千锤百炼的、熟练到近乎纯粹的杀戮之技。 最后剩下的是基兰。他的身体似乎坚韧异常,以至于他甚至不屑于闪避少女的拳脚,而是不管不顾地一昧攻击着——他似乎有着一击致命的自信,而少女灵巧而诡谲的身法却让他始终未能摸到她半片衣角,两人就此进入胶着状态。注意到基兰一拳在墙上留下的放射状裂痕时,男人几乎要为她捏一把冷汗,少女却在这时突然后撤了数米,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深蓝色的匕首。 刀刃折射的幽光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基兰嘲讽地说了句“天真”后试图用手握住少女挥出的匕首,随后他的半个手掌和脑袋就干净利落地掉到了地上。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的杀戮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到处都是一泼泼的暗色的血,面容清雅而美丽的少女神情淡漠地提刀立于这片初盛的绯红间,似天使亦似恶魔。 ******************** 福克斯,这个建在海湾边,以极大的货物吞吐量而著称的码头城市,即使是在哈气成冰的一月,依旧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码头上人行如织。有搬运货物的,有倒卖新鲜海产的,也有不怀好意穿梭其间,打算浑水摸鱼的。 比如这个将手抄在裤兜里正四处张望着的男人。他在这里转悠了半个小时,终于选定了目标——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黑发少女。做他这个营生的,天生就对人有一种直觉,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只用看一眼就能分辨。比如说那边卖鱼的魁梧男人,他眉宇间的戾气一看就是手上沾过人命的,这种人他一般不会去招惹;反观他尾随的这个女孩子,皮肤细腻骨节纤细,不难揣度出她平时养尊处优的生活;看似价值不菲、由一整粒的蓝宝石雕琢而成戒指,在闹市中就这么大刺刺地戴在手上,半点掩饰的意图也无,实在是难得的一只肥羊。 男人心里喜滋滋地想着这一票干完就半年不用开张了,小跑几步无声地跟得更近了一点。 半小时后。男人被卸下了手脚上的关节,姿势扭曲地瘫在阴暗的小巷里。他惊恐交加地注视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打起人来却眼都不眨一下的少女离开巷子,步履如来时一般从容。 福克斯市五星级酒店中,留着爆炸头的罗西在屏幕上观察着不断向酒店移动的小红点,拍拍手示意同伴们注意:“阿绯要回来了。” 全身上下穿了无数个环的朋克女特蕾西吹着刚涂好的黑色指甲油,满不在意地道:“回来就回来呗,那么煞有其事的做什么,要我们摆好阵势恭迎她么?” 罗西晃了晃手指:“她好歹是这个小组的特攻人员,还是上面专门指派下来的,你别和她关系搞得那么僵行不行?” “谁让她每天板着张死人脸跟谁欠了她几千万似的。”特蕾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老实说,几千万尚且没有到值得我摆脸色的地步。我‘板着死人脸’是因为你指甲油的味道太重了。”冷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女声有些突兀地响了起来,屋里的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特蕾西本来正在涂最后一个指头,被吓得一刷子扫到了指甲外面,顿时发作起来:“你闻不惯就出去啊,谁愿意和你呆在一块儿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个子荒川突然开口道:“帕里斯通大人嘱咐我们要一起行动,”他抬起头来瞥了怒气冲冲的特蕾西一眼,赶忙又低下去:“特别是阿绯小姐,我们原则上都要配合她的工作。”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罗西赶紧挤出一脸笑打圆场:“哎呀都是相处半年的熟人了,说得这么生分干什么?”说着殷切地跑去打开窗户让刺鼻的气味尽快消散,又扭过头来招呼刚刚归来的同伴:“阿绯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啊,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名为“阿绯”的人一边脱下外套走向盥洗室,一边回答道:“没有。回来的时候遇上想打劫的人,心情不好揍了他一顿,费了点时间。” 用热毛巾敷了一会儿脸后,阿绯对着镜子用手指挑起脸侧浮现的一条白线,缓缓从脸上揭下一层肉色的膜。镜子里的她有着一双深色的眼瞳,衬着泼墨般的长发,显得终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越发苍白,整张脸清隽得如同一副写意的水墨画。 取下面具后她又草草擦了把脸,将手上的深蓝色戒指“轻语”取下来挂回项链上金色_猫咪的脖子里,让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别致的项圈。 走出盥洗室,嗅觉远超常人的她再次被指甲油刺鼻的气味熏得一阵眩晕,便皱起了眉头:“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你要涂可以,能不能不要一天涂七八遍,还都挑我在的时候涂?” 特蕾西挑衅地扬扬眉:“哎呀,其实我知道这东西有毒性,涂多了不好,但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啊~” 阿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它现在有没有毒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是把我惹火了,那就不一定了。”说完转头嘱咐罗西:“目标已确认死亡,韦恩现在正在进行收尾工作,任务报告就交给你了。在我睡醒前没事不要叫我。” 罗西连忙点了点头:“没问题,你放心去休息吧。” 见阿绯走进隔壁的卧室关上门后,特蕾西忍不住问:“她不是特攻组的吗?怎么还懂制毒?” “她是揍敌客出来的,你不知道?”罗西一脸吃惊。 “那为何······?” “为何转投猎人协会?”罗西见其余两人一脸好奇,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我也是听说的哈,据说她之前就是帕里斯通大人安排进揍敌客的卧底,去年夏天的时候身份暴露就逃了出来。奇怪的是,按理来说她应该是效忠帕里斯通大人的,但是不知为何却和尼特罗会长扯上关系当了他的徒弟,离开揍敌客后也一直没有和帕里斯通大人联络。直到后来和十二地支打了一场,帕里斯通大人这才通过西游大人得知她已经逃出来了。” “和十二地支打了一场?阿绯小姐这么强?”见荒川一脸憧憬,特蕾西嗤了一声。 “尼特罗会长曾经评价她说‘仿佛所有的能力都是为战斗而生的’,应该是不弱吧。你们有哪次任务见她受过伤?” “跑题了,接着说打了一场然后呢?” “然后十二地支中多数人对她评价都很高,盖璐提议让她成为十二地支的一员,会长也同意了。但是因为人数已满,于是阿绯就成了十二地支的编外成员,代号‘猫’。很讽刺是不是?十二生肖里的猫因为老鼠而没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而现在这只猫,却在暗中听命于自己的仇敌。” “听说‘绯’这个名字也是帕里斯通大人改的。” “说到底,她究竟从揍敌客得到了什么有用情报啊?” “这个嘛,根据她本人的说法,一切有关揍敌客的情报,她都因为被下了制约不能透露。” “什么制约?这是揍敌客家的念能力?” “不能透露。” “为什么?!” “因为制约本身也属于揍敌客情报的范畴嘛。” “······说到底还是一无所获,这样的卧底有什么用。” “小姐!一个实力媲美十二地支且有揍敌客背书的职业杀手!你问我她有什么用?!”他觉得帕里斯通大人这一票赚得做梦都要笑醒。 “可是特攻人员我们不是已经有你和将人了吗?” “老实说,如果和她交手我完全没有胜算。至于将人,上次他在阿绯睡觉的时候没有打招呼靠了过去,等回过神来她的手指已经捅进他胸口一个指节那么深了······” “······” “所以说,不觉得她很适合我们‘枭’这个组织吗?以职业的暗杀水准在猎人协会这个需要肃清却高手林立的地方以暴制暴,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罗西说着握起拳头,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我看阿绯小姐做这个工作似乎并不是很开心······明明我平时在协专猎人总部看到她时她都会很温和地跟我打招呼的,在枭里见面时却总是冷冰冰的······” “也难怪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最近几个月连续暗杀了好几个二星猎人呢······” “可是帕里斯通大人说这些人仗着猎人执照的杀人豁免,已经在大陆连杀几十人了。因为实力太强一直没有其他猎人愿意制裁他们,所以才由我们枭接手的,这样的人不是死不足惜吗?” “荒川你的脑子里塞的究竟是什么?!你觉得揍敌客出来的人,杀人还会有心理负担吗?!”特蕾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点着荒川的脑门。 “可是······” “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总之现在你们知道了她的来历,以后就不要随意招惹她,毕竟人家是职业的,嗯?” 特蕾西当然知道这话是冲着谁说的,于是不耐烦地别过头去:“知——道——啦——” 见她老老实实地收起了随时会成为导火线的指甲油,罗西摇了摇头,坐回电脑前。 老实说,阿绯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还真说不上来。 令人心生好感的面容,能在瞬间爆发的卓越战力,温和或冷漠的神情,这些都不过是表象。每当他试图看清她的内心时,总会觉得她的灵魂似乎飘荡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